第三百零八章 來自摯友的信(二)

墨色的字跡,大氣陽剛,素帛上密密麻麻的字確實出自張楊之手,隨著往下看,墨色漸漸褪去,暗紅的血字占據了剩下的篇幅,呂布心裏五味雜陳。

“……奉先吾兄,自上黨一別後,已過去許多時日,楊在北方也有聽聞你攻略兗州之事,而寢食難安,曹操並非庸人,當小心為上,這封信若能到你手中,兄長應是安定下來,弟當為兄賀……”

“……戰陣之上沒有筆墨,只能以鮮血繼續書寫,望不要笑話,近來戰事不利,西來之敵兇猛好戰,擅殺我大漢邊民挑起事端,弟與公孫刺史麾下將領久戰不勝,只能拖住以待刺史援兵能及時趕到。”

捏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噼噼啪啪沖刷樹葉的雨聲從外面傳進屋裏,高大的身形心情復雜到了極點,殺董卓被郭汜、李傕趕出長安後,幾乎所有人都避他呂布如惡狼,唯有這位摯友不怕閑言碎語而收留他,甚至給予大量資助。

屋外風雨搖曳,雷聲偶爾響過天空,廊檐下站立的嚴氏望著窗戶上剪出的那道疲倦的人影,垂首轉過身離開這邊。

隱約的腳步聲夾雜風聲雨聲裏從外面走過。

房內,豆大的燈火微微搖晃,昏黃的光線下,呂布深吸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又緩緩吐出……視線繼續看了下去。

“……奉先,往前的路並不容易,你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九原的虓虎想要讓天下聞名,想要站在眾人之上,為自己爭一口氣,可是……其實兄長,你已經辦到了。為弟如今身處位置,已不方便與兄長多來往書信,可依舊想要當面與你說一些話,將來你我兄弟是否會兵戎相見?”

視線停留在字跡上,一些話刺痛了呂布的眼球,微微闔了一會兒緩解這種不適,但事實上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張楊。

“我……不知……”微闔的虎目隨著嘆息一聲,才睜開雙眼。

“……人一輩子稍不留意就過完了,上黨分別那日,楊萬般難舍兄長離去,你我年齡已過去大半,再相見,怕已不知哪年哪月了。這幾天,大秦人的攻勢很厲害,每日都有弟兄永遠的躺下了,戰場之上,永遠沒有哪位將領敢說能勝一輩子的……我撒了一個慌,有一個傷重的弟兄問我,能不能打勝,我說能,可是我心裏並沒有多少勝算。”

“兄長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楊已先去了,但請不要為我難過,張楊是為守衛大漢邊境而亡,死得其所,兄當為弟感到榮耀,若兄長想我,大可到北地走一走,楊的魂魄就守在我大漢的邊境、故鄉九原。”

捏著素帛的手越發抖動,另只手死死的捏住案角,呂布的眼眶布滿血絲,濕潤起來。

“……今日下午的時候,又打了一場,天快黑這群西面來的蠻人才退走,又一天算是熬過去了,但後面還要熬多久,我也不知,唯有知道我們不能退,退了身後的城池、鄉間的百姓就暴露在敵人刀鋒下,更為大漢丟臉,大不了唯死而已……”

“天快亮了,弟還有許多話想要和兄長說,可惜沒有時間了,往後若還能再見,兄該當為我賀。”

最後寫著:漢臣張楊留筆。

素帛拽緊在拳頭裏,呂布渾身顫抖起來,仿佛看到了在遠方曾經已發生在摯友身上的悲壯,咬牙切齒間,陡然大吼:“啊——”的一聲,擡手將幾案掀飛,一拳轟的打成兩截,木屑、殘骸飛濺啪啪打在墻壁、窗戶上。

劇烈的胸腔起伏,呈在兇戾暴怒的狀態,門扇輕輕的推開,嚴氏的身影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地上斷開的長案,輕步過去握住丈夫緊繃的手掌。

“稚叔他……將軍難免陣上亡……”嚴氏輕聲道。

“他……比我更有榮耀。”呂布握緊了妻子的手,看著燈芯上搖曳的火星,說了一句後,沉默的站了那裏,窗外的風雨雷電交織在一起,他揉了揉傷感的臉,劃出兇戾的目光。

“大秦人……”他低聲說道:“夫人,你說我還能回到北地嗎?張楊說的對,我太想證明自己了,並州時是那樣,洛陽、長安也是那樣,投靠袁紹被人當狗使喚,偷襲兗州反被人攆的逃到這裏,如今又被重重圍困,夫人啊……你說我還能走下去嗎?”

呂布忽然笑了一下,又道:“若是當初我沒殺丁原,或者我像公孫止一樣,一直縱橫北地,你說現在的狼王會不會該是我的?”

“恐怕……不會。”能在呂布面前說這話的,除了張遼,就只有嚴氏這位婦人,她搖搖頭,嘴角多了些許輕笑,“夫君從來都想堂堂正正,而那頭白狼更多都是靠以少勝多的取巧,再加上他父親白馬將軍的名頭,和公孫家在北地的影響,自然容易讓人接受,夫君出身微寒,除了讓外族畏懼的飛將名號,和一身天下無雙的武藝,就只剩下一腔血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