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寧馨的夏,湧動暗潮

雁門郡,燦爛的天光映著部落中一大一小兩道影子拖在草地上,一問一答,男人的聲音清雅淡然,隱有笑意,孩童的話語咬字頗為別扭,磕巴的回答對方。

“漢話有點清晰了,是誰教你的?”

“族……族中的……先……生。”

“那你可識漢字嗎?”

小孩搖搖頭。

男子又問:“那先生可教你們德行?”

“什麽是德行?”

“呵……哈哈……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德行是什麽。”那人蹲下來,望著兩頰紅撲撲的孩童,“我可能也不知道。”

“那……先生……到族裏來……教我們什麽……認……漢字嗎?”

“不對,先生來你們族裏,是要教大家……怎麽做一個漢人。”

那孩童偏偏頭,明亮的眼裏閃著疑惑,磕磕巴巴的說:“……可……我……是匈奴人……漢人……是什麽……”

“什麽是漢人啊……”

一身青衣長袍的男子笑著揉了揉孩童,將隨身的木榻放到草地上,膝蓋跪在榻上,臀部坐在腳跟上,保持規矩,挺直腰身,目光威嚴,“……這就是漢人,做任何事都要講規矩。”

……

遠方,絕影悠閑的甩著馬尾,啃食茂盛的嫩草尖,幾匹不同或相同顏色的戰馬也在周圍嚼青草,幾道身影站在草坡上望著那處南匈奴部落裏,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正是從雲中郡沿途過來的公孫止一行人。

“大首領,需要我去將管先生叫過來嗎?”去卑小心的看向幾人中年齡最小,地位卻是最高的那個人。

公孫止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帶起來的青草,擺了擺手,“我過來就是看看,人不一定要見的,對於我讓匈奴人學習漢話、漢字,你有意見嗎?”

原本準備讓人過去叫族中的那個人過來,聽到對方的話語,去卑只得回轉過來,躬身笑道:“去卑祖上便是漢人,如今南匈奴又歸附朝廷,若能學習漢文,自然是願意的。”

“那你為何與鎖奴出工不出力?”

“……這……”去卑低下頭,不敢亂動。

明媚的光線灑在草原,人在光裏走,之後傳來沙沙腳步聲,手掌陡然伸過來,公孫止摟著去卑,手指在對方肩上拍了拍,目光卻是望著遠方的部落。

“你看,大家都是一頭黑色頭發,黃色的皮膚,外貌上也沒有太大的差異,既然歸附了,不如就歸附的徹底一點,你說對不對?你祖上是漢人,可你終究是出生、長在匈奴,這裏才是你的家,那麽……”語氣拖長,又停了停,“……你想你的家人過的好一點,還是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去卑的身形在對方拍動中搖晃了幾下,沉默了片刻,拳頭壓在胸口,低頭:“去卑明白大首領的意思。”

“明白就好。”摟著的手松開,公孫止推搡一下去卑的後背,揮手:“走吧,出征月余,不用陪我,回去家裏好好陪家人,我帶著部下四處走走就行。”

“是。”

去卑正要離去,背後,公孫止的聲音響在燦爛天光下,草原的風裏,“既然隨了我,就好好做事,軍隊就是要聽從命令,沒有下次了,你要記住。”

走動的腳步停了停,咬牙又繼續邁開步伐走下了草坡。公孫止側過臉來,看了一眼離去的背影,負著雙手在周圍數十名近衛狼騎拱衛下朝原野上過去。

“文優覺得,這步棋走的到底是對還是錯?”緩慢的步伐中,公孫止看了看余光裏,一直隨行的中年文士,月余的長途行軍,讓對方有點不適應,臉色有些發白。

李儒雙手攏在袖子裏,眼簾低垂,一步一步緩慢行走,“棋子下去棋盤,可就收不回來了,不過也正如主公之前所想,十幾年後,遼西鮮卑、南匈奴的這一批孩子,將來只會滿口的漢話,除了生活在草原上,坐著帳篷,其實和咱們漢人也就沒什麽區別了。”

“所以說……儒家的儒有時候真的很好啊。”

身側的文士皺起眉頭詢問似的看向旁邊的主公,“還請主公明示,長途奔波,儒有些難以想通透。”

“儒,柔也。卻也是一把看不見的血刀子。”腳步停下壓在一株草上,等李儒的腳步跟上來,公孫止望著遠方陰館方向的視線偏轉側方:“這把刀子用的好,可是能把人捅的血淋淋,把一個國家捅的千瘡百孔,也能教導一個人、一個國家變的規規矩矩,人們忠君愛國,守正惡邪。”

“那麽……如果將它作為武器,把敵人變成一個個君子呢?”他拍拍李儒肩膀,聲音不高,語氣平常:“儒以國為尊,則好,可千萬別變成,國以儒為尊。”

腳步繼續邁開,朝前走去。

李儒立在原地,一名名狼騎從他身旁越過,腦子裏還在細思十個字裏面更深處的含義,前方,公孫止轉過身朝他笑著,說道:“跟上腳步,文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