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身為漢人

北方,雲中郡西側二十裏,兵鋒正在後撤。

西面的天雲紅日正落下,有搖晃的身影過來將木欄上的屍體拖下,拔出貫穿血肉的標槍,擡起目光,蔓延的兵鋒、鷹旗正從視野中朝後方整齊的退去,周圍還有黑煙席卷沖上昏黃的天空,橫跨兩裏的陣線上,還有火焰在燃燒,張楊吐了一口血沫,擦了擦嘴,掂量著那短柄標槍往回走。

“大秦人退了,將屍體清理出去,堆到木欄外面……”

蹣跚的腳步在走,他朝身邊的士卒吩咐著,周圍暗紅的血漬與屍體交織在一起,有人費了很大力才將兩具屍體分開,漢人士卒被一柄短劍捅穿了身體,卻緊緊的摟住對方,牙齒咬斷了那大秦士兵的脖子,這樣的慘狀還有許多,大部分都是雲中郡的士卒,他們大多都沒有多少作戰經驗,在大戰開始時,只是拼著熱血,沖了上去與敵人廝殺,牢牢固守木欄第一列陣線,三千人近一個月,死傷近半。

死與未死的人躺在張楊的視野裏,昏黃的天光下延綿而去,受傷較輕的正被同伴從屍體中拉出來救治,城中強行掠來的許多醫匠的身影提著藥箱平繁的奔波數人之間,依舊不夠用。

“張……將軍……”

一名呻吟的士卒渾身是血躺在地上,虛弱的伸出胳膊拉住行走的腳脖子,脖子顫抖的擡了擡,向上望著血跡斑斑的張楊,喃喃的聲音很輕:“……我們……能……守住嗎?”

張楊蹲下來,發抖的握住那只手,眼眶發紅,壓抑的點頭:“能!”

“那……那就好……”傷兵滿嘴是血的笑了一下,笑容凝固了,身下的土壤染的通紅。

這一刻,還有許多傷重的生命無聲的斷線了,收斂屍體的士卒垂著眼淚將同袍、敵人的屍體搬運堆到了木欄外面,形成另一道防禦,倒塌、斷裂的木墻正在被修繕重新立起來,昏黃的視野裏,成群的烏鴉飛來立在木柱上,嗚哇……嗚哇……發出告死的啼鳴,恍如是一場淒涼的夢。

不久,夜幕降下來。

營地燃起斑斑點點的篝火,整個營地都在沉默,閃爍的火光映著一張張寫滿悲痛、麻木的臉上,昏暗中有人起身,朝那邊獨坐的身影過去。

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燒。

張楊望著手中大秦人的短劍和標槍,沉默的看了一陣,腦海中想起之前的戰事,讓他感到絕望。

六月初牽招帶著一千五百黑山騎與對方接觸,在標槍、密集大盾下吃了大虧,等到他帶領步卒趕上,以近萬對兩萬,發起一波波的正面進攻,然而對方的陣列猶如一堵墻壁的推進,雙方先是箭雨互射,然後靠著步卒舉著盾牌靠近、沖鋒,然而對方步卒手中的長矛在十多步時,陡然投擲出來,輕易穿透盾牌殺死後面的士兵,再以短兵相接的方式,揮舞短劍舉盾進行搏殺。

而外側的牽招的黑山騎同樣被一支投擲長矛的騎兵纏住,根本無法迂回或者救援,當即立斷之下,張楊鳴金收兵,接下來的一月內,不斷采取防禦的姿態與大秦軍隊周旋,起初對方只是試探之後。

在六月十六那天展開攻勢,打頭的是一支身披厚實短臂胸甲持大盾的重步兵,張楊以三千郡兵存著消耗的念頭,與對方殊死搏殺在木欄外,沒有陣型,全是拼著毅力將鮮血和屍體鋪灑每一處,牽招的黑山騎呐喊著側方沖入敵陣,攪亂的對方陣型,折損上百人後,不得不撤出戰場,張楊不斷的調遣一隊隊的士卒補上缺口,憑借一股韌性在昏黃落下後,才將敵人打退。

六月十八,大秦軍隊休整一日後,再次推進攻來,這一次,大量出現帶著紅色橫向冠羽鐵盔的百夫長帶著一名舉旗的士卒率領上百人的小隊突入木欄後方,張楊帶來的六千幽州精銳步卒同樣以小隊的方式投入了戰場,與對方正面展開廝殺。

六月二十,張楊也帶著親兵開始在戰場奔走,求援的信函發了出去。

六月二十五,開始全線後撤,邊打邊防禦,牽招被打散,不知去向,不斷後撤的戰場上,張楊祈禱著他會出現在戰場的某一處……

……

啪!

枯枝折斷在張楊手中扔進火堆裏,遠遠近近有腳步聲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魁梧的身形將一柄斧子丟到旁邊,拱起手:“張將軍……打不得了,七千多同袍,如今只剩四千人,就連牽將軍的騎兵都不知去向,幹脆後撤退入城中防守吧。”

張楊望過那人,名叫曹陀,是軍中一名都伯,也是驍勇,大秦沖入木欄時,帶著麾下士卒殺了一名百夫長和掌旗手。

“……不能退。”張楊拾起地上枯枝,深吸了一口氣:“援軍很快就來了,讓弟兄再堅持幾天,打到這份上大秦人也不比我們好過的。”

那邊,身形上前一步,聲音拔高吼了出來:“可援軍再哪裏?雲中的兵馬能抽調的都過來了,也死的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從幽州過來的老兄弟們也會跟著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