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慈悲有時也是作惡

西邊雲層燒出一片殘紅。

濃煙隨著風斜斜卷過人的視野,飄向遠方,人的屍體以各種殘缺的姿態在城頭延綿而去,居庸縣的戰事從攻上城墻,將城門打開,放入騎兵進來後,抵抗基本已經結束了,偶爾還有負隅頑抗的被逼下了墻頭摔死,部分還活著的丟下兵器投降了,看押到角落裏。

黑山騎持著兵器放下了寫有劉字的大旗,但漢旗並未放下來依舊插在原處,在風裏獵獵作響。城墻上吵吵嚷嚷,活下來的人發出歡呼的聲音沸騰起來,也有一部分人收刮著死去屍體的財物,以及染血的甲胄。

這邊,腳步蹣跚走過半截屍體,已沒了之前兇狠猙獰的氣勢。

長柄巨斧哐當扔在了堅硬濕滑的地上,潘鳳取下還插著一支箭矢的牛角盔,放到墻垛上,隨後艱難的靠在墻坐下來,滿是橫肉的臉上虛汗密布,他伸出手握住另一邊肩上入肉的箭矢,手指都在發抖。

隨後咬牙,一拔。

“啊!”緊咬的牙關也忍不住發出劇痛的低吼聲,隨手一丟,血花的羽箭被扔在了腳邊,肩上空洞洞的傷口鮮血湧了出來。

作為曾經冀州有名氣的將領,手上的武藝是有的,只是當初打過黃巾賊,像這樣的攻城戰,其實並沒有參與過,潘鳳哭喪著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而眼下,便是已經彌補了這一點。

附近,巡邏的黑山騎過來,朝他望過來時,潘鳳連忙收斂哭喪的神色,恢復冷酷鐵血的模樣,那邊一道道視線便是投過的目光有敬佩、和善,不再像之前了,大抵是將這個大塊頭真正意義上看作是自己人。

待人走後,他又恢復原樣,深吸著氣想著如何將大腿上的那支斷箭取出來,片刻間,腳步聲自旁邊走過來,弓下身子,便坐到了旁邊,將染滿鮮血的長槍靠在了墻垛上,朝滿臉委屈的潘鳳看來。

嘶啞的聲音響起。

“箭過來,你倒是躲啊……還冀州上將,差點被射成蜂窩。”說話的人正是牽招,也是極其狼狽,頭發披散搭在臉上,皮甲多處傷口,斑斑點點的都是血跡。

那膀大腰圓的身形偏頭看他一眼,盯著自己大腿上的箭矢,擡了擡沒受傷的手臂:“……他娘的,往哪兒躲?你是沒看見,那些弓手盡朝我瞄……娘的……真是塊頭大,好射……”

“哈哈哈……嘶……”牽招笑出了聲音,或許拉動傷口,又疼的咧咧嘴。

“再說……”潘鳳話並未說完,還在繼續說:“……我他娘的就是皮糙肉厚,要是躲了,你們這身子單薄,一箭就沒命了……救一個是一個……總不能見你們死啊。”粗糙肥厚的大手攤了攤:“你說是不是?”

笑聲停下來,旁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我交你這兄弟了。”

城墻內,騎兵奔馳在街道上,聲音遠遠的傳過來:“劉虞已俘,藏於民宅的士卒,今日之內可以投降,錯過機會,搜出必死……”

“劉幽州被抓了,當初咱們本是去投……”潘鳳嘆了一口氣,話到了一半,陡然“啊——”的大吼,瞪圓的大眼看著一只手將他大腿上的那支斷箭拔了出來,還帶著血絲。

“你剛還說當我是兄弟……我草……”

不久,有人過來給他們包紮傷口了。

……

街道上聽到騎士的聲音,城中不少百姓打開門扇,他們大多知道劉虞的名聲,也是因為他幽州一地減少了許多烽火,聽到被俘的消息,紛紛從房舍走出,有人甚至眼眶微紅起來。

一隊騎兵從街上過去,前方一名稍年輕的賊匪將老人橫跨在馬背上,不少民眾看到這裏哭了出來,有人仍不住喊出了聲音:“求求你們不要殺州牧,他是好官啊……”“你們殺我吧,有劉幽州在,這裏每年要少死很多人……”

那隊騎兵並不理會傳來嘈雜的求饒聲,徑直的來到城墻下,隨後粗暴的將老人提了下來,走上墻頭。本已是虛弱的老人,加上馬車傾倒摔了一下,走上石階,身子搖搖晃晃起來。

“惡賊……你們聽聽……今日老夫不懼死……你們縱然殺了我,也殺不了這些聲音,他們會替老夫告訴後來的人,你們不過是一群殘暴的匪徒!”

李恪偏偏頭,白了這羅裏吧嗦的老頭一眼,一把將他推搡:“我……腦子不好使,聽不懂大道理,快走快走吧,你不是不怕死嗎?那磨蹭什麽,上去就死了,首領的刀很快的。”

“你……”老人氣的發抖,便是不再與這人多說一個字。

隨後他聞到城墻上彌漫的血腥味,視野之中那是大量人的屍骸,猩紅一片映在眸子裏,劉虞朝“他們”無言的拱起手來,緩緩躬身行了一禮,“這些都是好樣的,他們都死的,老夫更加不懼了,帶路吧。”

周圍處理傷勢、擡走屍體、巡邏的士卒,以及下方聚集而來的居庸縣百姓將目光望向城樓,劉虞深了一口氣,走到面向城內的墻垛後,挺直了背梁。片刻後,有人過來,站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