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8章 於是郭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第2/2頁)

建築藝術屬於權貴,不屬於農民。

破敗茅草屋的門口站著衣衫襤褸或者壓根兒沒有褲子只用破布裹一下的男性農家人。

男人沒有衣服,光著膀子好歹還能站在外頭,女人們更慘,幹脆因為沒有衣服或者沒有褲子,只能呆在黑黢黢的家裏不敢出來。

那年頭能在外頭走路的農家女人都算是稍微有一點點家底的中農家庭。

也只有中農以上的農戶在逢年過節的時候,還有點小錢能進城扯一段布給自己做一件衣裳或者一條褲子,算是過新年了。

真正赤貧的農家全家上下能湊齊一套外出的行頭都很不容易。

一件衣服或者一條褲子全家人輪流穿,還要緊著家裏的壯勞力穿,女人則盡量不穿,不露面,活的還不如一只老鼠——老鼠還敢過街呢。

家裏要是有女孩子,那更是整天整天的呆在家裏不讓出來,一年到頭也不知道能穿上衣服出門幾次。

郭鵬下鄉的時候,有車架隨行,那些沒衣服穿不能出門的孩子就趴在窗戶口露出一個頭,用渴望的眼神看著衣著光鮮的他。

那眼神郭鵬至今為止都忘不掉,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中刺痛。

就算是能穿衣服在外面走著的人,大部分也是眼神呆滯的。

看著穿著厚實且相對華麗的衣服的他,還有他所乘坐的車架,眼裏是一種想要羨慕卻又不敢羨慕的復雜情感。

他們往往遠遠地看幾眼,等車架近了,便做賊似的慢慢把頭低下,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等車駕過去了才敢偏過頭繼續看幾眼車架,然後小聲的交談幾句,頭仍是低著的,腰背仿佛永遠也挺不直。

農人們連正大光明的看他幾眼都不敢,生怕惹了車架上的他不開心,從而賞他們幾鞭子。

郭鵬記憶裏那時的農家人都是面容憔悴、醜陋,且有菜色的,皮膚呈現一種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黃黑色,二十多歲活的和四五十歲似的。

他們大多數身型低矮,腰背佝僂,瘦骨嶙峋,看上去就像一張皮包著一堆骨頭,強行撐起來一個人樣子。

因為過於瘦弱,臉上沒肉,眼睛反倒顯得很大,一個個大頭大眼,冷不丁一眼望過去還有點滲人。

而他因為營養充足,十二歲離家的時候就比一些成年農家男子更高更壯實,後來更是成長為身長八尺的戰場悍將,身體素質放到現代都能碾壓大部分正常人。

不客氣的說,他六歲的這一次下鄉給了他巨大的心理沖擊,讓他第一次意識到東漢末年群雄爭霸的風雲激蕩之下,掩藏著怎樣的慘絕人寰。

這是書裏沒寫過的,也是電視劇、電影和電腦遊戲裏不曾體現出來的。

三國群雄的浪漫濾鏡從此在他眼中褪去,一個冰冷嚴酷的世界逐漸成型。

造反的種子在那時紮根於心底,等待時機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於是四十年以後,他換了人間。

人間換過一遍之後,他這一路走來,便幾乎沒有再見到那樣的場面了。

雖然不知道在他沒能看到的地方是否還有這樣的情況存在,但是至少,不再是入目所見都是那樣的情況了。

漢末的時候,除了他以外,所有身邊人都覺得農人們的貧窮和淒慘是理所應當的,甚至覺得他們還可以更慘一點。

偶爾出現一兩個稍微富裕一些的村子,甚至能變成地方官員的偉大政績,沒有也無所謂。

而現在不是了,現在再有這樣的情況出現,當地官員是要掉腦袋的。

這說明他多年奮戰並非毫無意義,底層民眾的生活得到了肉眼可見的改善。

至少他現在所看到的漢中農人們都是爽朗的農家漢子,脫掉衣服身上好歹能看這些肉,而不是一張皮包著骨頭,臉上也不是那般的呆滯,神情生動了許多。

農家院子裏能見著穿著一身得體衣裳端著盆子喂雞喂鴨的農婦,走來走去相當忙碌。

農婦身邊還能見著滿地亂跑的小孩子,身上也穿著雖然陳舊卻並不肮臟的小衣服——嗯,一看就是大人穿剩下的衣服裁剪一下改的。

至少有的穿。

男孩子女孩子都一樣,有的穿,不用一家人輪流穿一件衣服。

農家小屋的窗口處再也沒有看到那種能刺痛他的眼神。

遠遠望過去,他能見著村莊中屋子的煙囪裏冒著炊煙,鄉野小路上飄蕩著糧食的香氣,還能聽到狗叫聲。

很有活力的村莊啊。

於是郭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