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是一種優雅的姿態

對宋江來說,上梁山偷梁換柱,重新洗牌,已經是時候了。

發配到江州之後,宋江的活動範圍很小,除了把戴宗和李逵列入隊伍,已經沒有什麽其他積極向組織靠攏的人員了。

此時,宋江的資源是:

第一,有一個強大的根據地——梁山;

第二,有一個足以架空晁蓋的隊伍——發配之後,他網羅的那些人馬;

第三,有足以讓他的號召力遠遠淩駕於晁蓋之上的江湖威名——及時雨、呼保義和孝義黑三郎。

宋江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必須用自己的威名打撈江湖大佬,然後進入梁山根據地。完成這個目標,他需要做的是:如何把那些梁山預備役變成現役,這個僅僅靠遊說,是很有難度的。

古之成大事者,天時、地利和人和,三要素缺一不可。人和是可控的,唯天時和地利,全靠命運的賞賜,而命運的賞賜,其實比我們自己的努力要重要得多。命運對大人物來說,常常是一個奇怪的東西:讓你絕處逢生。

宋江的絕境,在戴宗等人陰差陽錯的配合下,來了!

現在我們看看施耐庵先生安排的現場:

六七十個獄卒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後,推擁出牢門前來。宋江和戴宗兩個面面相覷,各做聲不得。宋江只把腳來跌,戴宗低了頭只嘆氣。

宋江對黃文炳可謂恨之入骨,他沒事陪蔡九知府遠嫖近賭,不照樣升官發財,竟然搞什麽要人腦袋的精神鑒定!

神經病本來是一個中性的醫學用語,但我們中國人的智慧特征愣是把這個中性詞演化成了貶義詞。但這個目前還不夠彪悍,最彪悍的是對命懸一發的宋江來說,人們承認他是神經病,已經成為他傳奇人生的最大夢想。

在著名精神病鑒定專家黃文炳的親自謀劃下,這個夢想破碎了,隨之而來的,是宋江和戴宗兩人人頭雙雙落地。戴宗是小人物,宋江就不一樣了,其實不但我這麽看,連命運都這麽看。

就在劊子手行兇的瞬間,李逵同學出馬了。首先,他從半空中落了下來,落下來之後,人們發現他是一個拿著兩個板斧裸奔的前衛少年。非但如此,他還配有十分精致的音響效果:大吼一聲!

與此同時,李逵手起斧落,兩個人頭落地,死的當然不是宋江和戴宗,而是“殺人無數”的劊子手!

這個場景讓蔡九知府憤怒了。作為一個普世價值的推崇者,在對待自己生死的問題上,他選擇了優先逃跑。現場登時大亂,埋伏刑場上的梁山好漢和李逵並做一處,殺將出去!

救宋江是晁蓋的主意,也是吳用的想法,所以: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個頭領到來,帶領小嘍一百余人。可見,晁蓋是拼了血本也要救宋江的,但他不知道,宋江上山不是為了劫富濟貧這樣的社會理想,而是為了梁山的實力和位子!相比較而言,吳用同學很清楚,他日後必將與他的第二合作夥伴宋江攜手前行,開始浪漫而默契的長期性配合。

“劫法場”這一節,有兩個感人的瞬間:

其一,士,為知己者死——李逵做到了!

宋江當時真沒看走眼,別說給李逵十兩銀子,就是一百兩,一千兩,僅憑獨闖虎穴、萬死不辭的救人態度就值了。

其二,好漢,為朋友兩肋插刀——晁蓋做到了!

救宋江是一個很復雜的課題,需要投入巨大的資本和精力,晁蓋帶人不遠千裏劫法場,且僅僅是出於純粹的情感需要,沒有任何利益和政治動機,也夠了。

在宋江這漫長的一生中,真正遭遇生死的危險瞬間,就這麽一次。最痛苦的時間,最痛苦的地點,往往潛伏著開天辟地,扭轉乾坤的機遇。恰恰是宋江被命運翻弄,被逼到生命邊緣的時候,讓他這個已然是各個階層、幫派土匪的精神偶像變身為現實裏的核心領導。

就是因為要救他這個“崇高”的政治人物,才使各門、各派、各山頭獲得了團結協作的理由!

就這樣,宋江同學得救了,而且他那個綽號裏隱藏著的倫理危機,也被“逼”這個字化解掉了。口口聲聲說孝順父母,說報效國家的宋江,再不必為日後上梁山找新的理由了!

無路可走的宋江,別說上梁山,就是上訪,也無可無不可。

很快,晁蓋心安理得了;接著,李逵快意恩仇了;再接著,戴宗感慨萬千了;而後,揭陽嶺這些未納入梁山系統的好漢可以上梁山了。

宋江一旦劈開枷鎖,猶如蛟龍出海,大鵬展翅,對不起,他要滄海橫流,盡顯英雄本色了。

最高興的是吳用,號稱“加亮先生”的他,因為一切盡在掌握,正在撚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