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肚子問題之“薛永”見

揭陽鎮雖然險象環生,但宋江知道,自己不虛此行。他不但網羅了李俊等地頭蛇,還收下了一個跟他一樣浪跡江湖的兄弟——“病大蟲”薛永。

薛永,祖貫河南洛陽人氏,祖父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因惡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孫靠賣藥使槍棒度日。

薛永是一個失落感很強的人,從嬌生慣養的官家子弟淪落到到去江湖上打把勢賣藝的經歷,讓他嘗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揭陽鎮上,他左槍右棒,上拳下腳,一通表演之後,沒一個人給錢,別說錢,連膏藥都沒人買,這意味著還有下一個殘酷的課題需要他好好研究——《餓肚子問題之我見》。

薛永作為一個打把勢賣藝的普通百姓,在屢次受到保護費問題的幹擾時,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同樣是一雙能打的手,為什麽有的人,比如穆家兄弟就可以收保護費,而我就得打把勢賣藝,還得不到錢?

幸好,薛永這次雖然遭到保護費問題的幹擾,但這次有一個特別的觀眾——宋江。宋江和本地戶不同,他不知道薛永在揭陽鎮上沒有向穆家兄弟交保護費,所以才沒有人敢給薛永打賞。

宋江這個外地人,基本屬於不明真相的群眾。此時,宋江和雷鋒同志的思想境界不相上下: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一個人是辦不了大事的,群眾的事一定要發動群眾、依靠群眾自己來辦。我一定虛心向群眾學習,永遠做群眾的小學生。只有這樣,才能做好工作,才能不斷進步。(引自《雷鋒語錄》)

既然薛永武功高強,落魄江湖,何不把他發展成辦大事的群眾?於是宋江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好(這是精神鼓勵),並送出了五兩銀子(這是物質獎勵)。建設江湖道義,組織江湖力量,僅僅靠精神鼓勵是不夠的,必須堅持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就這樣,宋江惹來了殺身之禍。作為以收保護費為生的穆家兄弟,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破壞自己的權威形象。如果饒了宋江,日後再蹦出宋河、宋海,那還了得?何況,宋江這個人太明顯了,他臉上刻著字,脖子上扛著枷,李俊大哥早就安排好了,讓我們為難宋江,怎能讓他跑了?

宋江是來體驗看家本領的,一看形勢不對,迅速逃亡,不幸的是,他跑到了穆家兄弟的家裏。哪個酒店住戶都不敢讓宋江進,就穆家兄弟家讓宋江進,誰說收保護費的玩的僅僅是暴力呢?這個巧合顯然都是有意為之,其實比這個巧合更有意思的是,宋江在穆家兄弟家裏的一段對話。

兩個公人一路上陪伴宋江,對宋江的為人多少已有些了解,他們看著宋江扛這枷鎖的痛苦表情,不可能不心領神會。於是在穆家兄弟家休息時,說了這樣耐人尋味的一番話:“押司,這裏又無外人,一發除了行枷,快樂睡一夜。明日早行。”

花榮是宋江的鐵哥們兒,為了宋江,丟了正處級幹部的飯碗,還把妹妹許配給了性格暴躁的秦明,這是多麽夠意思的兄弟。同樣是出於關心,花榮在梁山上要求人們把宋江的枷鎖卸下來,結果宋江以國家法度為由,義正詞嚴地對花榮進行了批評。現在,兩個公人也要卸下宋江的枷鎖,宋江卻不再選擇拒絕了。

宋江道:“說得是。”

試問,在梁山喊國家法度的人,怎麽到了公家公務員那裏,偏偏要廢除國家法度呢?

宋江是如此的虛偽!

寫到此,我不能不佩服施耐庵先生那支犀利的筆。他說的不僅僅是小說中的一個宋江,而是兩千年來,這塊土地上被大多數人歌頌過千萬次的英雄們。誰不誇贊宋江好,但這個被萬民歌頌的及時雨、呼保義、孝義黑三郎,卻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偽的人之一。

施耐庵先生為了說明宋江這路英雄的虛偽本性,還在揭陽鎮安排了這樣一節,可謂用心良苦。當宋江即將要被張橫弄死的時候,處在絕境的宋江終於說出了心裏話,他仰天長嘆:“早知如此的苦,權且住在梁山泊也罷!誰想直斷送在這裏!”

什麽國家法度,什麽道義良知,什麽仗義疏財,都僅僅是宋江的一張牌而已。我們應該記住的是,收買了無數人心的梟雄絕不會幹舍生取義的傻事,用魯迅先生的話說,他們是一群聰明人。

聰明人是可怕的,他最終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除了人心之外,還有穆家兄弟的一盤金銀,以及張橫在穆弘莊上央人修的家書,而他收羅的薛永自然加入了揭陽鎮上收保護費的群體之中。

揭陽鎮這一章,以驚險懸疑劇開始,以大團圓劇告終,以真實的悲劇隱藏在施耐庵的筆下。

字字寫來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