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玄學清談(第4/8頁)

東晉的清談

(一)

殷中軍為庾公長史,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王藍田、謝鎮西並在。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余諸賢,略無所關。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於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輒翣如生母狗馨。”魏晉清談,或在林下,或在室內,名士們身著寬松的長袍,手持用白玉做柄的拂塵,辯論時將其來回搖擺。

魏晉時的拂塵,跟現在所知的那種單柄馬尾拂塵不一樣,它的底部有四個柄,柄上有裝飾性的毫尾。

就先說個有關拂塵的故事:

僧人法暢於晉成帝時期由北方來到江南,與建康名士交遊。法暢手裏的拂塵特別精美,於是太尉庾亮納悶兒:“這麽好的東西,怎麽還能留得住?”

法暢答:“清廉的人,不會找我要;貪婪的人,我也不給。”

不能不說法暢的回答很妙。

這種智慧表現為對一種早已存在卻被大家熟視無睹的道理的提純和呈現,一如桓沖的妻子對“衣不穿如何變舊”的闡釋。

魏晉清談,內容以“三玄”即《老子》《莊子》《周易》(自東晉以來又加入佛理)為基底,引發對人生(人道)和宇宙(天道)的思索;形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兩人辯論(或有旁觀者欣賞),二是大家一起議論(有一個主持人)。

清談場面往往是非常激烈的,常用軍事用語形容之,如謝胡兒語庾道季:“諸人莫當就卿談,可堅城壘。”

庾答:“若文度(王坦之)來,我以偏師待之;康伯(韓伯)來,濟河焚舟。”

清談除了具有學術色彩外,更多的還帶有社交和益智功能。它通過玄理和言辭技巧,最終難倒對方,使之理屈詞窮,以雙方一起達到通徹為最高境界。

下面記載的是東晉時代的第一次清談盛會。

王導雖然是清談場上的二流人物,但由於在永嘉之亂前參與過洛水之遊,見識過很多清談的大場面,所以過江之後以高人自居。很快便有人不服了,那是叫蔡謨的同事。

面對不屑,王導說:“我與王安期(王承)、阮千裏(阮瞻)共遊洛水時,那時候哪知道有你呢?”

對於王導的自詡,另一位名士羊曼看不過去了:“您以前的事,我們大家都知道,而且也以此來贊美您,但為什麽您總是提個沒完?”

王導有些尷尬:“只是覺得當年的情景再也不可得……”

可見,王導確實把西晉時的洛水之遊看成一種資本了。

在東晉做高官,不會清談,往往是做不下去的。即使做下去了,也會受到周圍人的譏諷和質疑,總之會很別扭。比如,做到宰相的何充。

何充初為王敦主簿,後為揚州刺史。庾亮、王導死後,他與庾亮的弟弟庾冰一起為輔政大臣。但由於何充出身不好,致使王導不太喜歡他,主要是嫌他毫無名士氣質:“見到謝尚,令人感到超脫拔俗;見到何充,唯舉手指地!”

雖不喜歡,但王導在總體上還是比較尊重何充的。

有一次,何充去拜訪王導,後者拿著清談用的拂塵指著座位說:“來!來!此是君坐!”王導的意思有二,一是雖然你出身一般,無名士風流,但我還是挺尊重你的;其二是,老弟,別天天辦公了,也來參與一下清談吧!

在一個崇尚玄遠的名士時代,無法想象執政者毫無這方面的做派,所以對王導等人說,成為清談場上的人是政治需要。

只說這一天,征西將軍庾亮幕府中的長史殷浩自武昌東下首都建康辦事,王導盛情款待,進而促成了東晉初期這次著名的清談盛會。

賓主之外,作陪的都是厲害角色:桓溫、王濛、王述、謝尚。

從殷浩為庾亮幕府長史這一點來看,這次清談的時間在晉成帝鹹康之初即公元340年之前。此時王敦之亂已過去多年,蘇峻、祖約之亂也已平息,王導和庾亮,一個內處朝廷,一個外鎮武昌,互相制約,兩人雖小有矛盾,但總的來說不失大體,且由於東晉內外無事,所以閑暇的生活氣氛又一點點濃厚起來,為清談玄學創造了良好的環境。

說到王導,據說他在過江後,在清談領域,專門在《聲無哀樂論》《養生論》《言盡意》三篇上下功夫,有集中精力專啃一點的意思。

王導取出拂塵:“淵源(殷浩字)!在《聲無哀樂論》《養生論》《言盡意》中選一個話題吧!”

這次清談持續到半夜三更天,主要是王、殷交火,其他諸位沒機會插嘴,可見還是比較激烈,最後王導感慨地說:“正始之音,當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