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復仇的地獄之火(第3/8頁)

父親說:“誰叫他有個國防部當官的父親啊,不過咱們也犯不著跟老三作對,只要他做事不太過分,還記著一點兄弟情義,咱們就跟他維持平常關系。”

第二天早上老三又來了,這回跟他來的還有一輛卡車和兩名勤務兵。他把駐地四周看了又看,命令隊員把空地平整出來,然後再搭建起一排軍用帳篷。父親心生疑竇,不過他不想多問,只是把問號埋在心裏。

晚飯時來了一個勤務兵把父親叫出去,原來是老庾坐在吉普車上等他。父親覺得怪別扭的,就勉強喊了一聲報告。老庾也不客氣,指指副座讓他上車,然後自己開著車進城去了。

一路上兩人無話,只聽見耳邊風響。來到一家飯館跟前停了車,老板是個華僑,趕快迎出來把他們讓進裏間。看來老庾跟這家人挺熟悉,飯菜和酒壺很快端上桌來,他吩咐幾句老板就關上門出去了。老庾斟滿酒說:“老鄧,咱們不是外人,這杯酒幹了吧。”

說完一飲而盡。父親也幹了酒,且等他往下說。老庾又斟滿酒說:“我知道你志不在當官,你是紗廠大老板的少爺,打完仗回家念書,你還愁什麽呢?我就不同了,念書沒興趣,經商沒本錢,除了當兵還能幹什麽呢?可是當兵總不能跟你一樣清高,在軍隊裏賣命送死的都是兵,得好處的都是將軍,‘一將功成萬骨枯’誰不懂啊?所以我除了當官走仕途往上爬,還能有別的出路嗎?”

他一仰脖子吞下那杯酒,表情也變得有些兇巴巴的,好像面前坐著的是官場對手。父親有些鄙視地看著老三,他想起那些一道飛越喜馬拉雅山的戰友和兄弟:老大胡君、老四虎頭、呀呀嗚黃同學、東北人老江老林、河南籍趙同學等等,如今他們已經埋骨青山,他們為的什麽呢?老庾這番利己主義的處世宣言對得起他們嗎?

老庾似乎看出父親的心思,冷笑著說:“你可能覺得我庸俗卑鄙,自私自利,不高尚不道德,不過我不在乎。告訴你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才是真正的醒世恒言。什麽抗戰救國,什麽共赴國難,這個國家是誰的,誰說了算?還不是那幫占據高位的大人物。他們把持權力,誰權大誰就撈得多,你如果不撈不占豈不白白讓他們占了便宜嗎?”

父親冷冷地說:“看來老同學進步不小,你打算怎樣‘撈’呢?”

老庾不理會他的譏諷,胸有成竹地說:“告訴你,日本人快完啦,美軍已經開始進攻日本本土,日軍已成強弩之末,而怒江方向我遠征軍已經抵達國門畹町,與駐印軍會師在即。你想想看,一旦日本人完蛋,擺在我們面前的該是怎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呀?收復被日本人占領的華北、華中、華南和東北,接管幾百座城市,幾百萬平方公裏土地,這種接管靠什麽?當然是槍杆子!所以我手中必須要有隊伍,誰的槍杆子多,將來權力就大。這個世界總是靠實力說話的。”

父親很驚訝,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這個老同學已經很有官場政客的城府了。他說:“誰教給你這些東西的,你父親嗎?”

老庾咧開嘴笑笑,不置可否。父親又說:“美國人呢?比如史迪威將軍,他能容忍你們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嗎?”

老庾放下酒杯,夾起一塊糖醋豬排津津有味地嚼起來,輕蔑地說:“中國不是印度,不需要外國人來做太上皇。中國人的事情還得按照咱們中國人的方式來辦。史迪威大叔已經沒戲啦,他想爬在蔣委員長頭上指手畫腳,結果被總統召回國去坐冷板凳,接替他的是個名叫魏德邁的陸軍中將。美國人知道緬甸已經沒有他們什麽事了,所以很幹脆地撤走了事,所謂‘印緬戰區總部’實際上只是個空架子。天賜良機啊!”

父親恍然大悟,原來美國盟軍忽然變得消極怠工是有原因的,史迪威沒能如願以償做成太上皇,所以不肯白白為他人作嫁。但是他還是不大明白老庾所指“天賜良機”是什麽,就沉默下來只管慢慢吃菜。老庾苦口婆心地勸他說:“老同學,跟我一起幹吧,只要你點頭,我立馬給你弄張軍官委任狀來。咱們把那些美國人扔下沒人管的閑散隊伍統統收編起來,我當大隊長,你當副大隊長,媽的,不信咱就闖不出個江山來!想當初‘東北王’張作霖起家的時候不也就幾十號人,幾十條破槍嗎?咱們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駐印軍,是美式裝備的國軍精銳,不信連這些破土匪也玩不過!”

父親看著老同學志滿意得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看來真是將門出虎子,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師長的兒子當軍長,將軍的兒子當元帥”,此言不謬啊。可是他又覺得悲哀,從前那個不乏青春理想一腔熱血的青年學子已經無影無蹤,好比一匹白布掉進染缸裏,轉眼間就面目全非了,如今他面前只有一個野心勃勃的候補將軍和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