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5章 從容,相爭

一直到了宮中,方醒的耳邊還在回響著夏元吉的話。

“你就記著為太子保駕護航,可陛下呢?難道陛下就該是擦腳布?”

方醒羞愧難當,他覺得自己的心思被夏元吉說中了,把朱高熾當做了過度,一心只想把朱瞻基護持上台。

如同是以前一般,方醒被召見,沒有延遲,沒有刁難,更沒有喝退……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麽。

“臣有罪。”

當方醒看到朱高熾的臉上依舊是從容的微笑時,不禁說道:“臣功利心太強,行事……太過。”

朱高熾的面色如故,淡淡的道:“朕當年做太子時,覺得有許多人在以後會是自己的支持者,他們當時也曾經為了朕而奔走,可如今卻是貌合神離,你告訴朕,你以後和瞻基會如何?”

朱高熾的問題一下就敲打在了方醒的心頭,和朱瞻基從相識到現在的經歷一一閃現,他擡頭,看到了探究的眼神。

“陛下,臣與殿下有志一同,只要志向不改,只要大明能蒸蒸日上……殿下也是臣看著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方醒誠懇的道:“說實話,若是沒有臣,殿下以後大抵會是按部就班,不會生出這些波瀾。既然是由臣肇始,臣自然不會躲避,讓殿下直面那些刀槍劍雨。”

朱高熾微微點頭,想起自己登基之後那些他寄予厚望的“股肱之臣”的轉變,不禁心中冷笑,卻又生出了羨慕之心來。

“你知進退,懂分寸……”

朱高熾的嘴角微微翹起,讓方醒大慚。然後他繼續說道:“你興科學,朕為何冷眼觀之,並不幹涉,甚至還助你一臂之力?那是因為朕不想讓你身不由己的成為權臣,最後……”

“臣甘心如此。”

方醒興科學,實際上就是在樹敵。

當敵人足夠多時,方醒和皇家的關系就會越來越近。

“帝王孤獨……”

朱高熾摸摸新換的茶杯,決定以後再也不扔了。

“孤獨的帝王和孤獨的臣子,這樣才能信任,而群臣不過是點綴罷了!”

點綴?

方醒心中震怖,不禁回頭看看門外,生怕朱高熾的這番話被人聽到。

“你怕什麽?”

朱高熾莞爾道:“從太祖高皇帝到先帝,臣子換了一茬又一茬,可不變的依舊是孤獨的帝王。胡惟庸當年和李善長相互曖昧,逼著太祖高皇帝興起大案。先帝登基時,百官不服,暗中下了不少絆子,先帝不得不再起錦衣衛,所以臣子和帝王之間的分寸很重要,而你就很好。”

“朕本來是想廢了東廠,錦衣衛也想遣散了,可終究想的太好,最後不得不改弦易轍,這些都是爭鬥,瞻基的身邊若是少一個你這般的臣子,朕也不放心啊!”

方醒猛然有了明悟:權臣不但是帝王的忌諱,也是天下的忌諱。

蛇無頭不行,船無舵亂走,而一個龐大的國家,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管是虛君還是實君,可你得有個頭領。

有了大家一致擁護的頭領,可持續交替的頭領,這個國家才有可持續發展的希望。

一旦出現權臣,內鬥就會成為這個國家的主流,百官要站隊,百姓心中揣揣,君王整日想著怎麽除去這個權臣……

權臣天生就是四面楚歌,不進則死。

大明也有權臣——張居正,他就是不進則死的典型。自己作死壓著皇帝,甚至都敢和太後、馮寶結成一黨,讓當時的萬歷如風中之燭,搖搖欲滅。

“臣不喜歡諸事纏身,更討厭和人虛與委蛇……”

方醒這幾日的舉動是這般的赤裸裸,他甚至都做好了被朱高熾懲罰的準備。

可什麽都沒有,朱高熾待他依舊如故!

以心換心,方醒覺得自己有些齷齪。他擡頭迎上了那雙溫和的眼睛,說道:“臣以前曾經說過,帝王是世間最累的活計,威風是威風了,可卻被困於宮中,每日處理朝政,不得安歇,太辛苦。”

直至最後,朱高熾依舊對自己的身體在短期內抱著信心。

“瞻基在南邊再歷練一兩年就可以回來了。”

朱高熾似乎想通過方醒來向朱瞻基傳話,“當年朕曾經多次監國,深知要想摸透政事,必須要有頭有尾。幹個頭就回來,那絲毫沒用。”

“你們都好好的,朕還能再撐幾年,等撐不住了,自然會退下來,好生的休養……”

朱高熾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從容,方醒自愧不如。

生死之間能有這等態度,這便是豁達。

方醒自問應當做不到,他覺得自己若是面臨朱高熾這種情況,怕是無法靜心,更遑論朱高熾每日還要處理政事……

……

“興和伯,那家飄香樓據說是晉王的產業……”

快出宮時,一個小太監追上來說了這話。

這小太監方醒認識,是跟在梁中身邊辦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