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6章 亡心(第3/3頁)

剛剛幾百門火炮發齊的壯觀景像足以打破任何幻想,沒有人會認為大明一方有獲勝的可能了。

普通人未必知道力量對比的懸殊,只知道難以抵敵,而眼前這幾位畢竟也是大明統治階層的精英人物,適才的一切已經也是粉碎了他們心中微弱的抵抗意志,他們都是清楚明白的知道,半年之後,江南易手勢不可免。

吳應箕苦笑道:“不知道滯留京師的黃太沖知道眼前的事,會說些什麽?”

黃宗羲也會加入復社,眾人在此之前商量討論成立復社的事時都是躊躇滿志,感覺天下大事盡在掌握之中,只要拱衛聖君徐圖調治,大明中興在望。

現在一切希望都滅絕了,只是黃宗羲等人怕是沒有親見眼前一切,未必能夠相信他們的判斷和眼前的事實。

“還有念台先生。”吳應箕又提起劉宗周道:“他在鎮江,預備過江起復,這一次船行大江,未知他見到沒有。”

如果說錢謙益是東林黨首,海內文宗,那劉宗周就是以道德文章聞名於世的當世儒宗,其操守,品格,學問,都是純之又純,是標準的儒學宗師,很多知名的才智之士拜在劉宗周門下,其以通政司右通政之職上書請辭,被天啟皇帝所惡,當時天啟帝禦筆批復:劉宗周藐視朝廷,矯情厭惡,好生恣放!著革了職,為民當差,追奪誥命!

自此之後,劉宗周在家講學,門徒眾多,名聲越發響亮,此人也是清季理學的開派宗師,同時也算繼承了陽明心學的一部份,其迂腐不堪之處很多,動輒辭職也成了其養望慣例,不管怎樣,這人是當世儒學的一個代表人物,和在京城為官的黃道周齊名,只是劉始終未能進入實務階層,比起黃道周的實務能力還差了許多。

陳貞慧喃喃道:“念台先生多半見了艦隊。”

吳應箕道:“不知念台先生會有何舉措?”

吳應箕這般問就是心中尚有希望和期盼,大儒存世就是人們心中的指路明燈,劉宗周的德行威望當然足以使江南士紳和生員們對他做這樣的期盼。

“還能怎樣?”陳貞慧道:“舊日的經驗,學識,於如今之世已經毫無益處了。就說以人心而論,舊日一切,怕也很難引起人的共鳴了。”

“那念台先生會如何?”

“要麽自盡以全令名,要麽就退隱回鄉從此不言實務,專心學問,不過……”陳貞慧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以我對劉起東的了解,他如果感覺儒學無問,學識無用,天下將有翻天覆地的反復,那麽,他會自盡。”

“我亦是這般想。”吳應箕眼中含淚,簡直悲不自抑。

後人可能難以想象劉宗周這樣的學者在明末時的社會地位和威望,提起這一類的人,總以“腐儒”兩個簡而概之,似乎這些人只會空談,對社會沒有什麽影響和左右。

其實大大不然。

王陽明就是一個改變時代和歷史進程的學者,他的心學在清季成為顯學,但並不是往好的方向發展,而是往壞的方向發展了。

而劉宗周被譽為明末第一大儒,宋明理學,大明心學的殿軍,也是被稱為華夏最後一個儒者,其對後來的浙東學派和清季顯學儒家流派都有深廣的影響,對這樣的人以簡簡單單“腐儒”二字顯然不足以正確的做蓋棺論定,而其真正的深遠影響,要以時間沖涮之下的效果來見證。

事實證明,其學術確實影響相當深廣,而陳貞慧對其判斷也相當準確。

歷史上清軍渡江之後,劉宗周既不能挽回宗廟,也無力於世道人心,對紛擾的局面一無所出,那是其為人和實務的能力不足,其只能絕食自殺,最少大節無虧,所以在後來被清朝統治者也追謚為忠介,也算完全了一生令名。

其學術則影響深遠,不過,在本時空內,百花齊放的學術氛圍之下,其保守,僵硬,無力的一面會充分暴露出來。

畢竟,推門打開一個新世界之後人們才會發覺在舊有的道場窮極文章,發掘真意,這樣的做法已經毫無意義了。

“我要出家……”吳應箕慘然道:“眼下之事,不是要亡大明,不是亡國,是要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