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2章 蕭墻(第2/2頁)

而事後檢點復盤,則發覺張瀚的布置無不精到,甚至妙至毫厘,有時候都感覺張瀚是眼看著事態的發展,完全算出敵人的下一步的舉措,甚至天下大勢演變,張瀚都能提前之悉……

這一點來說,完全令趙立德從骨子裏敬畏嘆服,對楊秋或是別的同僚,趙立德自忖智計不弱,心智城府手腕樣樣不在人下,只有對張瀚,這個特務頭子生不起比較的心思,倒不是張瀚身居高位,甚至是帝王,接觸的時間久了也沒有那麽多神秘感,所謂天命,不過是哄騙鄉間愚夫愚婦,真正的身處高位的聰明人絕不會在意什麽天命可畏。而叫趙立德真心畏懼的,就是張瀚這種算無遺策的全能全知,似乎什麽陰謀詭計都如積雪遇大日,瞬間就會消彌無蹤,根本就無能為力。

張瀚堅持在新平堡,必定是有他的理由,但趙立德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他只隱隱感覺,天下大勢如果按現在這樣下去,除非朝廷下手決裂,否則的話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保持鎮定……

對和記來說,長時間的和平亦非壞事,不過如果一直平穩下去,始終尋找不到破局的那個契機,也並非是一件好事。

趙立德並沒有思索太久,對他來說,這種真正大戰略層面的事只是略作思索,在寬甸時他常與溫忠發和禿頭幾個討論,眾人都不得要領,對溫忠發等人來說,對這種問題的思索往往會化為實際的層面,比如什麽時候允許寬甸方面出兵……對他們來說,對張瀚的信任和依賴是深入骨髓之內的,不管怎樣,只需要按張瀚的吩咐來行事就可以了,別的事完全不必要擔心,反正上頭自有安排。

……

趙立德從榆林返回新平堡的途中,王二等人舉事的消息就已經傳了過來。

王二等人嘯聚了千人,由王二親自鼓動,他素得人心,以豪勇之姿對眾人道:“今反是死,不反亦是死,不如起而造反,尚可一搏!”

當時陜北四處處於春荒之中,饑民遍地,百姓皮骨已盡,救死不贍,王二首舉義旗,眾者甚眾,而起義軍持刀械,以墨塗面,從白水縣至澄縣城墻之下,城中守備荒疏,完全沒有兵力駐守,倉促之間,縣令張鬥耀命衙差帶幫閑上城頭駐守,這般人可謂最遭人恨,災荒之年,官府逼迫賦稅甚苛,對百姓剝皮敲骨,而行事者就是這等人。

一見衙差,群情更憤,王二趁機喝道:“誰敢入城殺縣令?”

眾人皆雲“我敢”,自此事可不止,千多人從四處登城,城頭守兵一晃而逃,根本不敢抵抗,義軍殺入城中,擒得知縣,當即斬下頭顱,傳首示眾。

這一下從者更多,王二開倉放糧,眾多饑民加入隊伍,王二率兵至白水河畔,攻打富戶寨子,四處征糧和打造兵器,一時間已經嘯聚了數千人,聲勢浩大,遠非普通民變可比了。

消息在趙立德身後傳到榆林等鎮,百姓造反是頭等大事,立刻就有塘馬報向京師和三邊總督並宣大總督處,由於縣城被破,這等事根本無法隱瞞,若王二等人不破縣城,三邊總督還可以內部消化,設法將這股叛亂的農民征服或招安,而破了縣城,殺了知縣,事情則無可掩蓋,只能飛馬傳騎,向京師報告。

與此同時,三邊開始動員,在趙立德離開榆林鎮的第二天,就看到好幾股騎兵往榆林南邊去集結。

為首的多是都司或守備,率兵行軍多以馬兵為主,倉促之間,想動員步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諸將率馬軍先行,然後徐徐動員步兵,以王二等人的數量,官兵最少也得動員好幾千人,應該由某個遊擊將軍率馬步兵兩千人左右,才會試圖往白水河畔去進剿。

這一切都和趙立德無關了,他點了把火,果然陜北就是一個大柴堆,火輕易的燒了起來。

按照安排,還有數十個點可以逐次點燃,但要看時間,看明軍的動向,看朝廷的動向……如果朝廷一意孤行,那可以陸續把火頭點燃,熊熊烈火一旦燒起來,三邊,宣大,都會焦頭爛額……

所以大明實不足懼,幾十年的天災加上人禍,北方已經陷入集體的困苦之中,和隆萬開海之後的江南湖廣閩浙不同,南方富裕而北方窮困,朝廷的財政又陷於困頓之中,對北方只有陜北等少數地方不征遼餉,可是對天災無能為力,對百姓的貧苦視若不見,沒有賑濟,連賦稅也照常征收。同樣的賦稅,江南地方可以輕松繳納,而在北方卻是使百姓傾家蕩產。人都說大明薄稅,按中央的財政收入來說確實稅賦相當的低,連正常的朝廷運轉都相當的困難。而實際情形來說是大量的好處被士紳階層瓜分,沉重的負擔還在農民身上,天災之下,政治不修,王朝其實已經走入末世,在大規模的起義未起之前,人們還有種種錯覺,並沒有感覺到危機將至,只把眼光放在和記和東虜身上。到王二等人起義之後,所有人才赫然驚覺,大明的情形就是如孔子評價的一樣:季孫之憂,不在顓庾,而在蕭墻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