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8章 主憂(第2/2頁)

皇帝問道:“京師軍民士氣如何?”

“可堪一戰。”魏忠賢精神一振,說道:“四衛勇營數萬人陸續出營登城,按皇爺吩咐在各城門處駐守即可。三大營陸續登城,軍士出動時,百姓於路途兩邊鼓勵高呼,還有不少商家自願做吃食勞軍。大戶官紳之家,也是派出仆役做大量飯食勞軍,軍伍之間士氣很高。”

“哦,廠臣說的可是實際情形?”

“句句屬實,皇爺若不信,可令田爾耕來奏對。”

當下皇帝點點頭,沉吟再三,說道:“廠臣可派密使至陽和,詢問盧象升等人是否能制住張瀚,這事要緊,千萬要謹慎小心。”

魏忠賢吃了一驚,說道:“皇爺這是要提前對他動手?”

天啟點點頭,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病態的潮紅,也忍不住喘了好一陣子。

皇帝緩緩道:“朕下午時在奉先殿坐了好一陣子,沒想別的,就在想怎麽才能保住祖宗留下來的江山。想來想去,東虜尚不足患,大患就是和記。其在大明內有商行,南有台灣,對海外有貿易,一旦生事,南北俱亂。朕已經諭內閣將鄭國昌調離,派熊文燦去任福建巡撫,對和記海上舟師來襲也要小心提防。協餉之事,著南京戶部與湖廣各巡撫辦理,一定要叫福建也足兵足糧。北方這裏,這一次的事是危機,也是機遇。現在民氣士氣還在大明一邊,尚可一戰。咱們沒有準備好,和記也一樣沒有準備好。朕一直在想,張瀚握有雄兵十萬,為什麽還要聽話回新平堡。朕當時一時沖動都想見他一面。後來朕想通了,得天下要的聲望,張瀚差不多夠了,但和記還不夠。我大明還沒有失天下人之望,這才是最要緊的。和記要打進來,直面的就是九邊,人心尚系皇明,他們需得經過苦戰方能得手。而其養兵,養士,自有一套辦法。得有大義名份,否則將士疑慮,上下不安,張瀚不是不想攻我大明,而是時機未至。再過數年,和記財富更多,控制我大明境內商業更多,人人仰其鼻息而活,到那時,朕調理在九邊的文官武將,又將會如何?是不是又都為和記所拉攏……”

天啟臉上露出自嘲之色,他道:“朕想來也覺得可悲,大明一年千萬白銀,兩千萬石糧食,這般大的國家,居然不如一個商家有錢。朕的文官武將,朕得時刻提防他們被商家拉攏,不復可信。朕的俸祿,朕的國法,卻遠不如人家拿出來的真金白銀……”

魏忠賢撲騰一聲跪下,泣聲道:“主憂臣辱,奴婢一定要東廠嚴查貪官汙吏,嚴查和記的細作!”

“廠臣起來。”天啟溫言道:“這事由來也非一日,和記崛起還是萬歷年間的事,怪不得朕,也怪不得你。”

皇帝又道:“朕想來想去,拖下去,皇明能做多少事,和記又能做多少?或許眼下的事就是一個契機,打起來,敵我之勢已成,不復如此前那般投鼠忌器。對和記商行,對與和記往來的商民百姓,九邊官吏將士,則可以區分敵我,不允其再與和記牽扯。若戰,恐早期會有不利,甚至京師被圍。但朕堅信,天下人心尚在皇明,勤王兵馬會源源不斷的前來,拖的越久,對和記就越不利。朕思之,和記的甲堅兵利,無非是財源充足,若福建禁海,北方禁絕其商行貿易,戰事拖的越久,則大明的機會就越多。對東虜,是一個守字。對和記,則是一個拖字即可!”

若張瀚在此,定要鼓掌叫好。

天啟的頭腦確實是相當的清楚明白,所謂帝王的天賦不過如此。後人說大明亡國於萬歷天啟,對崇禎不乏同情,但其實說白了,亡國的根子是朱元璋的制度不行,其次才是萬歷的怠政,然後是崇禎的剛愎自用和愚蠢,萬歷的不折騰是怠政,崇禎的胡折騰是搖晃已經枯朽的老樹,一直到使其最後的力量耗盡。

而天啟的帝王心術和手腕,在短短幾年間內得到了相當的證明,公平來說,強過其祖父和弟弟,其父在位時間太短,無法評判。

但天啟的綜合評分,肯定在太祖太宗和仁宗宣宗等大明傑出的帝王之下,也不及穆宗英宗和武宗,比孝宗和憲宗強,和世宗相差仿佛,但其吃虧在英年早逝,若其不死,恐怕局面走向會是另外一種結果,而現在局面遠過歷史上的惡劣與危險,使得天啟只能將更多的精力用在軍政事務之上,結果反而促使進大為進步。

最少以現在的判斷和感覺來看,天啟皇帝確實是抓到了問題的核心。

很多人判斷大事只能從小處看,所謂一葉障目。

而高明的人能透過若幹混亂的表象,直抵問題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