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6章 江邊(第2/2頁)

方從哲對這此變幻演化並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是在其意料之中。

離開世居的京師,返回浙江老家居住,就是有躲避風眼的用意。

方從哲這裏,向來心黑手狠的魏公公也沒有抓到什麽把柄,湖州這裏這兩年時不時的有操京師口音的人出現,打聽的無非就是方閣老的消息,所得的回答無一不是方閣老在江邊釣魚,如此兩年之後,京師來人就不再出現,方從哲也算松了口氣,知道自己可以平安等著老死了。

昨天一夜北風,烏雲蓋頂,方從哲在書房提筆寫了幾封小簡,令仆人提前送去,他要請幾位同城的士紳過府來喝酒。

早晨起身時天氣昏黃,方從哲也不以為意,穿著粗布棉襖,披著蓑衣就出門去。

方府距離江邊不過幾裏,城中的人多半都認得這位老相國,一路上不少人叉手在路邊站著,等方從哲過來就躬身為禮。

幾個方府的健仆跟隨著,幾人交叉站著,不叫人過份靠近。

方從哲也不肯坐轎子,安步當車,慢騰騰的向江邊走,這樣的情形下只能小心提防,以免出事。

好在城內外一片安然,不管北方的戰亂和災害鬧騰的多麽厲害,浙江這裏卻是風平浪靜。地方平靜,相對也富裕,百姓就算不戴頭巾也有幾分斯文氣,方從哲其實對這一片土地相當陌生,人們都願意認他當鄉親,認為老相國是自家人,其實方從哲自己心裏的家鄉是那個龐大的北方城市,是那個夏天惡臭熏人,春風風沙撲面,冬天寒冰刺骨,但秋天可以去香山看紅葉的龐大帝都。

那裏才是他真正的家鄉,他在那裏生在那裏長大成人,在嘉靖年出身,萬歷早年考中舉人,十一年中進士,現在回頭看看,和他同等資歷的幾乎都全部入了土,留在人世間的已經不多,還在台上發揮余熱的已經是寥寥無已了。

看最近的邸抄,任用的一些大臣,包括封疆大吏已經有很多是天啟二年的進士了,相隔十幾科,真真是叫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北方的一切,叫方從哲既陌生又熟悉,他既慶幸自己從北方的亂局裏脫了身,才有眼下的太平之福,又很惦念著北方的一切,似乎自己還是在中樞,還在閣中辦事,票擬之後送入大內,等著司禮批紅出來頒布成國策。

曾經身居最高位的人,很難從過往的狀態裏徹底清醒出來,方從哲算是較為恬淡的一個,有時候臉上也有明顯的悵惘情狀,只是不是與他特別親近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

到辰時末刻時,天空下起小雪,這在意料之中,方從哲不以為意,釣杆並不曾提起,仍是安心垂釣。

蓑衣上很快積了雪,仆役要上來幫著撣雪,方從哲揮了揮手,叫對方不要多事。

湖州這裏下雪究竟較京師為少,也很難如京師那裏下齊膝深的大雪,方從哲自幼在北方長大,這一點小雪還不至於叫他放在心上。

這時從河畔西邊過來一輛馬車,車身漆的黑油油的甚是光亮,方從哲扭頭瞟了一眼,就知道是朱國楨的車馬過來。

今日宴會,朱國楨當然也在宴請之列,在方從哲在內閣時,七年獨相,朱國楨當時是侍郎,天啟三年時朱國楨為禮部尚書,入值文淵閣,那時方從哲已經從內閣辭職,罷官回鄉了。

朱國楨是被李蕃彈劾之後辭職下台,魏忠賢評價其為邪人,但不曾作惡,也就是沒有直接下場和閹黨對著幹,所以得以平安落地,安然返鄉。

兩人曾為政敵,方從哲是浙黨,朱國楨卻是東林,同為浙人,黨派利益卻是不同,在京師時也幾乎沒打過交道,都辭官退隱,並且年歲已高,不再復有再起之望,所以平時鄉居往來,倒是比京師時密切許多。

一城之中,有兩個退職的閣老在,湖州也算是人傑地靈,也是反應出當時浙人在大明的權力版塊中的重要地位。

待朱國楨柱杖下車,緩緩步行到方從哲身側時,方從哲方收了釣杆,笑道:“這落雪的天,平涵公何以至此?”

朱國楨道:“京師風雲變幻,老前輩仍然垂釣於此,真的就這麽無動於衷麽?”

方從哲是萬歷十一年進士,朱國楨是十六年舉人,十七年進士,相差兩科,叫聲老前輩是沒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