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好聽!

天興城外的拓跋大軍在老拓跋王的安排下開始拔營北去。

城中也忙亂一團,大戰的善後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城中還留下來的百姓,全部都到城頭上幫起了忙,收殮著屍首,救治著傷員。

徐傑見到了王元朗。

躺在門板上的王元朗。

甲胄卸盡、披頭散發。還有面色蒼白。

徐傑頭前從未不覺得王元朗如何老了,第一次在太原總兵府見到王元朗的時候,王元朗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即便是在京城裏短暫被貶的王元朗,也是精神奕奕。

此時的王元朗,只給徐傑一個感受,那就是老了,老到油燈枯竭了。

徐傑看著門板上的王元朗,莫名有些傷感。

反倒是王元朗笑了笑,說道:“太師,不必感懷,老了,終究是要死的,未被人斬了頭顱,已然就是莫大的幸運,也算壽終正寢。”

徐傑剛才還未想到死這個問題,王元朗如此一語,徐傑連忙俯身而下,捏著王元朗無力的手腕,隨後眉頭一皺。

死,王元朗是真的要死了。

“王樞密,現在就啟程,我帶你會京。”徐傑眼淚就這麽從眼眶中流了出來,俯身直接把王元朗從門板上報起,徑直往城樓而下。

王元朗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隨後好像也有一滴淚花從眼角滑落。

車架之內,一直斜躺著的楊三胖已然爬起來坐好,讓王元朗躺在正中,徐傑落座一旁。

宗慶也跟到車架之外,淚眼婆娑。宗慶本就是王元朗的心腹大將,見得這般情景,哪裏還能惹得住悲傷。

卻是車內傳來一語:“宗將軍,你留在此處主事,監視拓跋人撤退,待得袁將軍援軍到了,就往北去接收城池。”

宗慶跟到此處,顯然是想隨著徐傑與王元朗回京,卻被徐傑留在了這裏,口中欲語還休,想拒絕,卻沒有說出口。

徐傑的車架已然起動,往南邊城門而去。

車架之內,徐傑輕聲問了一語:“王樞密可有事情托付?晚輩一定為樞密辦到。”

王元朗極為平靜躺著,想了想,答道:“倒也無甚值得托付了,想來想去,還是後人之事稍有掛念,老夫有三兒,大兒木訥,在福建領一州兵馬總管,也無甚才能,但也不需人擔憂。二兒讀書,在蜀地任通判,為人向來謙遜有禮,但也算不上有大才能,州府之才勉強堪用,也不用擔憂。唯有三子,年不過十八,自小多受溺寵,在京城了飛鷹鬥狗,頗為頑劣,怕他不走正道,太師多多管教,照拂一二,不求顯貴,但求一世平安。”

徐傑點點頭,答道:“王樞密放心,我便把他帶在身邊,定讓他成才。”

王元朗聽到這裏,微微擡頭點了點:“多謝太師了。如此,也就別無牽掛了。”

徐傑連忙說道:“王樞密一定撐住,定要見得家小最後一面。”

“嗯,興許一時半刻還死不了。”王元朗有氣無力說道。

車架搖搖晃晃往南而去,日頭西落,古來征戰,總有人不能回。

就如徐家那百十號老軍漢,此時又有十幾人馬革裹屍。

徐氏一族,當真算是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盡忠如此,不談熱血與功勛,只聽徐傑長籲短嘆。

日月歌,天地鼓。

一柄長刀在手,徐傑彈指而擊,沙啞而歌:“黃沙天,殘陽笑,不知幾人夢年少。馬長嘶,戰陣鏖,膝有兒孫正歡淘。莫教英雄憶同袍,百十萬戶皆素縞……馬蹄輕,凱歌好,將軍百戰身死了……”

一曲《老卒歌》,王元朗輕聲誇了一語:“好聽!”

徐傑聞言微笑,低頭去看王元朗。

只見王元朗話音剛落,臉頰一偏,微微閉目。

車架還在搖晃,皮鞭抽打在馬背之上,一聲聲清脆。

徐傑就這麽低頭看著,久久不語。

一旁的楊三胖忽然嘆了一口氣:“唉,又死了一個老頭哦。”

徐傑抓起王元朗的手,卻說了一句:“王樞密,京城還遠呢!”

王元朗再也不答。

徐傑放下王元朗的手,放下橫在腿上的刀,摘下頭上的鐵盔,慢慢解著甲胄鏈接處的牛皮繩。

京城還遠,天氣還熱,成了屍首的王元朗,自然不能腐爛在半道上,馬步飛馳往南,走著走著,京城也就不遠了。

王元朗在京城的府邸不小,是昔日夏乾賞賜的豪宅。

如今這座豪宅了,並無多少人。王元朗的正妻早前四五年就去世了,兩房妾室,一個也去世了,還有一個滿頭白發在家。

兩子在外為官,一女早嫁,還有一個頑劣的小兒子,這個小兒子就算是家中做主之人。

幾個老仆人迎著徐傑入內,徐傑抱著王元朗走入正廳,問了一句:“家中小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