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谷深

思過谷裏一片荒蕪,茂盛的野草占據道路,已經攻到房屋的墻壁與頂上,即將登堂入室,居住者當年的努力幾乎全都付之於流水。

馬維的幼子已經醒來,找不到熟悉的面孔,正在仆婦懷中大哭,仆婦一邊哄孩子,一邊打量山谷,不敢說話,心裏卻是一片冰涼。

徐礎分草入谷,很快出來,笑道:“還好,屋子能用,但是需要收拾一下。”

眾人無不目瞪口呆。

麻金帶著衛兵在城外與徐礎匯合,一同跟來,這時面面相覷,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徐礎明白眾人的心思,“幫我開出一條道路,整理出三間屋子,諸位可各回各處,自尋前程——除了小孩子,我受人之托,要將他留在身邊。”

麻金道:“我也留下。”

其他人都不吱聲,馬維的幼子雖然沒聽懂,但是哭得更大聲了。

麻金帶領衛兵與兩名男仆,以刀割草,開出一條狹窄的道路,整理出三間比較完整的房屋,一切忙完,已將近天黑,誰也沒提要走,正常埋灶做飯,與紮營無異。

吃飯時,徐礎將孩子叫到自己身邊,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臉上淚痕未幹,但是累了也餓了,正在啃一塊從家裏帶出來的糕點,擡頭看著徐礎,一句話也不說。

仆婦替他道:“王子單名一個軾字,乳名駒兒。”

“駒兒。”徐礎笑了笑,“名是哪個字?”

仆婦說不出來,孩子擡手,在空中一筆一劃地寫出來,另一只手仍拿著糕點往嘴裏送。

“誰教你寫字?”徐礎問。

馬軾不吱聲。

“母親?”

馬軾點點頭。

徐礎又問幾句,馬軾要麽不回答,要麽只是點頭,其中沒有任何含義。

徐礎向十名衛兵道:“明日一早,請諸位返回漁陽復命,就說我要在思過谷裏住一陣。”

衛兵頭目立刻點頭,不願胡亂客氣。

徐礎又向兩名男仆道:“兩位有何打算?”

男仆互相看一眼,一人道:“王妃派我二人跟隨徐先生、保護王子,我們要留下。”

仆婦也道:“小駒兒離不開我,我也不走。咱們要在這裏住多久?”

眾人都在屋外吃飯,徐礎擡頭看一眼星空,回道:“難說,看今後的局勢吧。”

再無人說話,吃過晚飯之後,各去休息,衛兵就在外面搭建帳篷過夜。

次日一早,十名衛兵將幹糧大都留下,告辭離去,午時剛過,麻金抱著馬軾走進徐礎的房間,說:“都走了。”

連仆婦也不肯留下,跟著兩名男仆悄悄離開,不好意思過來辭行。

徐礎向馬軾道:“喜歡這裏嗎?”

唯一熟悉的仆婦也不在,馬軾更加膽怯,卻沒有哭,搖搖頭,第一次直接回答徐礎:“不喜歡。”

“我初來的時候也不喜歡,慢慢就住慣了。”

“我想回家。”

徐礎示意麻金將孩子放下,俯身對他說:“咱們都無家可歸了。”

馬軾不知聽懂沒有,愣了一會,突然放聲大哭。

徐礎有一百種道理證明小孩子不該哭,但是沒有一種現在能用上,只得挺身向麻金求助:“你會哄小孩子?”

麻金搖搖頭,但是抱起馬軾,輕輕晃動,逐漸止住他的哭泣,然後向徐礎道:“我試試。”

“多謝。”徐礎長出一口氣,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對這麽小的一個孩子。

麻金猶豫一會,開口問道:“這裏安全?”

徐礎想了想,“冀州軍應該會比鮑敦和寧軍早到一些,搶占鄴城,他們只需專心抵抗寧軍、放過鮑敦,此戰必勝,所以——這裏安全。”

麻金略顯驚訝,“這麽簡單?”

“鮑敦與寧軍並非舊交,結盟之初必然各有疑慮、彼此忌憚,可以直接離間,無需太多花招與巧計。”

麻金點下頭,抱著馬軾轉身走了。

麻金向來沉默寡言,極少問東問西,徐礎卻有些意猶未盡,繼續道:“梁王兵少,且又意志消沉,無可挽救,無可挽救……唉。”

接下來的幾天裏,三人住在谷中無所事事,馬軾哭了三天,到第四天終於緩過來,露出貪玩的本性,總想往草窠裏鉆,麻金不得不時刻跟在後頭,將他拽回來,頗有些焦頭爛額,沉默如他,居然能與小孩子聊得起來,絮絮叨叨,與徐礎相處多日,說過的話也沒現在一天多。

三人吃得都不多,但糧食還是日漸減少,谷外卻一直沒有人來。

思過谷離大道有段距離,草高且深,路徑曲折,外面幾乎看不出這裏住人。

有一天傍晚,遠處傳來廝殺聲,麻金出去查看情況,良久未返,馬軾見不到他,又要哭,徐礎施展渾身解數,幾近無話可說,馬軾還是哭出來,喊道:“我要金叔,我要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