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相迎

徐礎當然沒資格充任賀榮部的使者,他只是一名“說客”,真正的使者是一位小侯,也姓賀榮,名叫馬頭青,三十幾歲年紀,矮矮壯壯,走路搖搖晃晃,坐在馬背上卻像是連為一體,再暴烈的馬也沒辦法將他甩下去,很快就會服服帖帖,認他為主人。

此人是所謂二十四傑之一,深受單於信任,最重要的是,他一句中原話也不懂,也不屑於學習,因此不會受到外人的“蠱惑”。

他接到的命令很簡單,帶一隊人前往涼州,遞交單於的書信,然後由徐礎代為解釋,同時得到提醒,一路上要對“說客”嚴加看守,不許他逃跑。

馬頭青做到了,他本人睜眼時,目光從來不離徐礎左右,當他要閉眼休息時,就指派別人盯著徐礎,夜裏總有至少四人守在帳篷外面,前後左右各一人。

徐礎莫說逃跑,連小解都不得恣意。

昌言之偶爾會提醒道:“公子,東西我可都收拾好啦。”

“嗯,不急,再等等。”徐礎總是這句話。

秦州的戰事還沒有完全結束,事實上,賀榮部只占據了西京及其附近的一小塊區域,大部分郡縣只是名義上向皇帝和單於投降,願意接受一切盤剝,只是不肯交出手中的權力,幾乎是一城一主,彼此之間仍爭鬥不休。

一路上,徐礎看到了什麽是“山河破碎”,有時候,屍體就擺在路邊,身上插著標識,說他是某某將軍、某某天王……

馬頭青只帶數百士兵,每到一城,都會受到熱情的接送,尤其是城主確信賀榮人只是路過之後,越發盡心款待,無論城裏有多窮困,都要向使團供上豐盛的酒肉。

直到涼州邊界,徐礎也沒找到逃亡的機會。

由秦入涼,地勢逐漸升高,道路也越來越險峻,許多地方勉強能容一輛馬車通過,徐礎也不著急,向昌言之道:“怪不得天成對涼州只能采取羈縻之策,任由楊家在此作威作福,不能直接派遣官吏,實在是難以攻克。”

“嗯,這種鬼地方,都不知道往哪裏逃。”昌言之只關心一件事。

自稱涼王的楊軻已接到通報,了解到信使乃是單於親信之後,派出兒子楊猛軍率領三千士兵親至邊界外三十裏相迎,擺宴為使者接風洗塵。

楊猛軍是名高大的中年漢子,臉上盡是風刀霜劍留下的痕跡,一看就是在軍旅中長大的將軍,他會說賀榮語,與馬頭青一見如故,無論如何也要留他痛飲一日一夜。

涼州軍也以騎兵為主,有弓弩,也有矛槊,軍中規矩更像是中原軍隊,而不是賀榮人。

徐礎參加了宴席,楊猛軍甚至沒正眼看他一下,一味與馬頭青互相敬酒,談笑風生,不知說些什麽。

說是痛飲一日一夜,當然不能真這麽久,中間也有幾次休息,蓄養體力,醒來之後再喝。

徐礎只參加了第一輪,剩下的時間留在帳篷裏睡覺。

夜已經很深,外面狂風呼嘯,徐礎被一片燈光晃醒。

一團高大的身影籠罩了半座帳篷,昌言之翻身而起,厲聲道:“什麽人?”

徐礎道:“不用在意,是楊將軍。”

楊猛軍之前對徐礎表現得毫不在意,這時卻親來拜訪。

昌言之茫然道:“守在外面的賀榮人讓你進來?”

“他們喝醉了,都在睡覺,是我的人守在外面。”楊猛軍用中原話回道,將燈籠放在地上,“咱們長話短說。”

昌言之識趣地說:“我去……解手。”

“我在涼州久仰閣下大名。”楊猛軍道。

“我亦久聞‘西涼三猛’的威名。”

涼王楊軻有三個兒子,名字中都有一個“猛”字,頗有些名聲,徐礎從前沒怎麽聽說過,前來涼州的路上,卻已聽得耳朵起繭。

“虛名而已。”楊猛軍平淡地說,馬上將話題轉到正事上,“單於為何派閣下來涼州,能提前對我透個底嗎?”

“當然,單於禁止涼州接納降世軍與冀州軍入界,一兵一卒也不可以。”

“嘿。”楊猛軍對“禁止”兩字稍感不滿,卻沒說什麽。

“再有,單於傳令涼王派兵前去阻止降世軍出塞。”

“單於自己怎麽不派兵阻止?”

“單於另有規劃,而且他邀請諸多草原部落入塞,這時候應該已到達秦州界外,他們也會阻止降世軍,涼州軍只是輔助,涼王要用此舉表明自己對單於的服從與效忠。”

“哼。”楊猛軍更不愛聽,但是依然沒說什麽,打量徐礎兩眼,“你是中原人,大將軍之子,好歹也是曾經稱王的人,為何甘為單於謀士?”

“為了保命——楊將軍應該很容易理解。”

楊猛軍冷笑一聲,“我們楊家還沒到俯首稱臣的地步,不妨向你直說,免去你一番口舌:涼州不會允許降世軍進入,但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招惹是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