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聽辯

雖說只離開梁營一小會,再想進去卻不容易,徐礎等候多時才得到傳喚。

他猜得一點沒錯,郭時風又回到梁王帳中,顯然已經勸說了一會。

馬維坐在寶椅上,或許是因為熬夜,顯得有些疲倦,時不時張嘴打個哈欠,卻沒有驅逐郭時風,見徐礎進來,他說:“你們兩個爭吧,我要休息一會,有結果了叫我。”

馬維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高聖澤守在台子旁邊,關注梁王的任何細微動作——作為一名老宦,同樣一夜未睡,他卻沒有顯露出半點倦意。

郭時風笑道:“徐公子去而復返,是忘記什麽了?”

“的確忘了一件事,忘記郭先生並非輕易認輸之人,所以特意趕回來,以免郭兄沒有對手。”

“哈……”郭時風望一眼梁王,將笑聲降低,“好吧,我就直說了,郡主的提議全是胡扯,她的詭計我看不懂嗎?天下騙術千千萬萬,歸結起來手段卻只有一個:拿將來之事騙取現在之利。郡主所提供者,乃是數月甚至數年以後的利益,卻要梁王立刻給鄴城留一條生路,以後的許諾雖然可觀,卻不如現在的形勢可靠。”

“郭先生熟知騙術,總結得一點不錯,用在郡主身上卻不對,郡主很快就會交出鄴城,離開之前冊封梁王,這哪裏是數月甚至數年以後的利益?”

郭時風冷笑一聲,遠處的高聖澤輕輕地噓了一聲,郭時風再次放低聲音,“鄴城原本就是梁王的囊中之物,談何‘交出’?至於冊封,天成自身難保,冊封能得到幾分實際好處?”

徐礎笑道:“郭先生的眼界絕不止於此吧,盛、奚兩家以及諸州豪強遲遲不能稱王者,就是因為還有一個‘自身難保’的天成,得其冊封者,確無實際好處,善用此封號者,好處無窮,以梁王之智,會白白浪費?”

郭時風沒法爭辯這個問題,“總之,郡主表明上付出極大,其實微不足道,梁王卻要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郭先生何以前後顛倒?”

“我哪裏顛倒?”

“郭先生前面說天成‘自身難保’,現在說‘縱虎歸山’,鄴城在郭先生眼裏忽弱忽強,是何道理?”

郭時風嘿嘿一笑,“兩者說法不同,但是並無顛倒:以當下形勢論,冀州軍遠在秦州,遠水不解近渴,梁王此時大兵臨城,天成‘自身難保’;以長遠形勢論,鄴城若是真得賀榮部相助,奪下並州,召回冀州軍,則是‘縱虎歸山’,到時梁王反受天成掣肘。”

“以當下形勢論,群雄並起,互爭勝負,此所謂有強無弱之時也,梁王稍弱,卻為強大之淮州做前驅,事成之後,有過無功。梁王必須選擇聯合,聯強則己方更弱,聯弱或可一同變強,對寧王亦是同樣道理——而且我相信寧王已然明白,正準備攻淮。”

郭時風露出一絲輕蔑,“徐公子別再對我用這一招,寧王的一切想法我都清清楚楚,他絕無攻淮或是攻荊之心,只想平定吳州,先站穩腳跟再說。”

徐礎昂首道:“果真如此的話,則寧王不足以稱雄,郭先生亦不足以充當謀士。”

“徐公子生性喜愛冒險,免不了大起大落,能活到現在,實出僥幸。不到非不得憶的時候,王者務必求穩:寧王在江東已有起色,頂多一年,必定平定全州,梁王亦是如此,攻占鄴城之後,或是滅亡天成,憑此號呼天下義軍,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制約諸州官兵,皆為穩妥之計,勝過與狡詐之郡主結盟。”

徐礎笑道:“王者或許求穩,欲為天下之主卻要險中求勝,今日求穩之諸王,它日必為行險者之臣子。郭先生也曾熟讀史書,可從中找出任何一位穩得天下的開國之君?”

“嘿,行險而得天下,萬中無一,更多豪傑連稱王的機會都沒得到。況且開國之君並非一味行險,必是先穩而後險,有機會將敵方一舉消滅時,絕不猶豫。徐公子退位之人,空談史書,不足鑒也。”

“梁王之勁敵並非鄴城,恰恰是淮、並兩州,淮州為避弑君之名,出兵而不立旗,事成之後必定反目——如寧王在江東所為,郭先生乃當時出謀劃策之人,梁王當引以為戒。”

江東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罪名最後落在梁、蘭兩家頭上,但是許多人都知道,幕後策劃者必是寧王,皇帝駕崩之後,他卻打出復仇旗號,要盡斬兩家老小。

郭時風冷笑,“徐公子重色而輕友,哪一句話會是真心?”

“郭先生重利而輕義,何嘗真為梁王著想?”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寸步不讓,漸漸地言辭不善,開始攻擊對方為人。

馬維突然睜眼,大聲道:“夠了!”

徐礎與郭時風同時閉嘴,互相作揖,各退兩步,不再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