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話

麾下兵將眾多,鄴城指日可下,馬維正處於一年前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巔峰,他的聲音裏卻沒有一絲興奮,反而流露出萬分的沮喪與茫然。

說一點不怕,那是騙人,徐礎來的路上一直在暗自擔心,如果他等的轉機一件也沒發生,或者來得太晚,他可沒有任何辦法挽救自己的性命。

因此,發現馬維的沮喪之後,徐礎最先湧上心頭的情緒不是同情,而是高興,壓在心底的一股氣隨之上升,從嘴角泄露,發出一聲像是竊笑的噗嗤。

徐礎急忙忍住,可馬維還是聽到了,不由得大怒,騰地站起身,在台子的擡舉和陰影的襯托下,顯得比平時要高大許多,一道身影甚至直抵徐礎腳下。

“嘲笑我吧,徐礎,這是你僅有的手段,等你站在城下,被捆綁在架子上示眾時,希望你還能笑得出來,我……”

徐礎小聲地避開地上的燈燭,上前幾步,打斷馬維的咆哮:“這不是嘲笑,而是如釋重負,因為你之前的確嚇到我了。”

馬維咽下後半截話,改口道:“你害怕是應該的,因為我要用你換取鄴城的投降。歡顏郡主是不是真在乎你,很快就會得到明證。”

徐礎輕嘆道:“為什麽人人都覺得歡顏郡主對我懷有私情呢?就因為她是女子,所以不能對一名青年男子有惜才之意?比如梁王同樣惜才,就不會有人亂猜……”

“放肆!你的那點才華早在你選擇退位的時候就敗光了,我如今就在這裏,看你如何勸我退兵,看你的‘才華’是否還有用處。”

徐礎雙手被縛,但是仍能拱手行禮,“退不退兵是梁王的選擇,我已無話可說。梁王想必不是為此見我,我亦不是為此而來。”

馬維緩緩坐下。

徐礎繼續道:“如果梁王見我為是聽真話,我有許多。”徐礎稍等一下,“如果梁王是為見我最後一面,我也有話要說。”

“你說。”馬維故意含糊其辭。

“當我還是誘學館一名生員的時候,只有馬兄一個人以為我有才華,願意與我結交。”

一旦說起往事,馬維的語氣更加和緩,“不能這麽說,館裏老先生們,尤其是聞人學究,對你一直贊賞有加。”

“那是先生對弟子的贊賞,為的是督促眾人奮發讀書,如馬兄,才算是知己。”

馬維嘿了一聲,像是嘆息,又像是冷笑,“我知你,你卻不知我。”

徐礎又上前兩步,“果真嗎?別人都以為馬兄志得意滿,即將大展宏圖,我卻知道,馬兄心中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清理。”

“我不該一見到你就說那句話。”馬維後悔自己太早暴露心情。

徐礎搖頭,“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沒見到馬兄,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就知道。”

“瞎猜的嗎?”

“非也。如果真是諸事順利、前途一片光明,以你我二人的交情,馬兄絕不會故意怠慢,讓我等候多時,而會一聽說消息就將我召去,盡快讓我看到梁軍威容。”

“嘿,你將咱們的交情說得這麽好,是怕我殺你吧?”

“非也。為奪天下,馬兄敢於拋妻棄子,何況一名故人?但你我乃是貧賤之交,任何一人若得顯貴,第一個想到的必是對方。”

馬維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慢慢地笑聲消失,他開口道:“我叫你來,不為交情,而是因為你說真話。郭時風與我也是故交,相識比你還要更早一些,但他效忠寧王——”馬維又出一陣古怪笑聲,很快收住,“即使肯效忠於我,他也不是一個肯說真話的人。”

“與世沉浮者,心中無所謂真假。”

“我現在要的不是‘沉浮’,只要真話,哪怕是扇我一掌,也好過討巧的鬼話。”

徐礎擡起雙手,“我扇不了巴掌,只能說真話。”

“你的手還是綁著的好。”馬維冷冷地說,然後又嘆一聲,“鄴城必須攻下,可是之後我要如何保住它?”

“保不住。”

“這麽急著說出來的‘真話’,聽上去倒像是假話。”

“馬兄先聽我說,我若說得破綻百出,便是假話,若是與馬兄暗合符契,便是真話。”

馬維在陰影中揮下手,示意徐礎可以說。

“馬兄率軍來攻鄴城,麾下將士卻多是淮州人,盛家雖自稱只要東都,不要冀州,但是並不可信,口蜜背後必藏腹劍,盛家出兵出糧攻下的名城,怎會輕易讓與他人?馬兄因此猶疑,於路上行軍緩慢。”

“提防淮州早是我應有之意,猜到這一點不算什麽。”

“還有江東寧王。寧王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且又心狠手辣,這次卻甘願服軟,在群雄中間合縱連橫,所要交換的只是淮州軍不要南下渡江,殊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