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力行

這是一支古怪的使者隊伍,兩名副使從不交談,於瞻名義上是徐礎的隨從,臉上卻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身為正使的費昞每件事都要分頭說兩遍,這讓他大為惱火,整支隊伍從上到上沒有半點士氣,隨行的普通士兵經常竊竊私語,似有逃亡之意。

出發當天夜裏,隊伍在驛站中休息。

驛站仍歸屬冀州,比鄴城更早感受到戰爭的氣氛,驛丞等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平時對來往官員禮敬有加,今天卻一反常態,看出費昞官大,好幾人上前圍住,抓住韁繩,不是為了扶大人下馬,而是發出質問:“梁軍真要攻來嗎?鄴城還有兵嗎?是要閉門守城,還是出來迎敵?求大人給我們一句實話,我們不逃,只想讓家裏老小有個準備……”

費昞含糊應道:“我奉命出使梁軍,正為化解誤會,迎回兩王,至於鄴城將如何應對,非我所知。”

徐礎跳下馬,向眾人道:“我們會勸退梁王,這場仗打不起來。”

“真的?”眾人不信。

徐礎笑道:“這位是費昞費大人,東都老臣,天下聞名,他一開口,梁王必給四分薄面。還有這一位——”徐礎指向身後的馬車,“乃名士寇道孤,雖不做官,在讀書人當中名聲卻比費大人更響亮些,梁王也是讀書人,當給五分薄面,加在一起就是九分,可謂十拿九穩。”

眾人齊齊地松了口氣,“費大人和寇先生一同出馬,此事必成,那我們不擔心了。”

費昞連瞪徐礎幾眼,也沒能阻止他亂說話。

入住之後,費昞派人將徐礎請到自己屋中,也不客套,直接道:“說說吧。”

“說什麽?”徐礎詫異道。

“徐公子鬧這麽出,心裏總該有點把握吧?”

“鬧事的不是我,是寇道孤。至於勸說梁王退兵,費大人與寇道孤的名聲,就是我最大的把握。”

“嘿,別謙虛,若論名聲,我二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何況值此大亂,名聲能有什麽用處?梁王並非好名之人,勸他退兵,必須許以實利,鄴城偏偏不願讓步。歡顏郡主的做法十分正確,如果要收買,就盡其所能收買一家,只要盛家回心轉意,梁王自會退兵。反過來,即便收買梁王成功,也未必能讓淮州召回將士,還可能惹惱盛家。”

“嗯,還真是麻煩。”

費昞慍道:“徐公子才知道麻煩嗎?你的那些陰謀詭計呢?這時候該用上了。”

徐礎笑道:“‘陰謀詭計’有形有跡好,還是無形無跡好?”

“當然是無形無跡好,有形有跡會被對方提前識破。”

“所以現在沒有‘陰謀’,也沒有‘詭計’,一切要等見到梁王再說。”

費昞一驚,“你這是拿大家的性命在冒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何必對驛站的人說什麽‘十拿九穩’?讓他們早有準備,豈不更好?這些人若死在亂兵手中,你需擔責。”

“費大人還跟從前一樣愛民。嗯,我也不是毫無準備,大勢在此,梁王若還保有從前的才智,哪怕只剩六七分,也有可能退兵,禮送兩王回鄴城。”

“大勢如何?”費昞追問道。

“大勢就是費大人剛剛說過的那些。”

“哪些?”費昞不明所以,又有些惱怒。

“鄴城專心拉攏淮州,盛家滿意之後,自會召回淮州將士,梁王麾下兵少,也不敢來攻鄴城。”

“你的意思是說,讓梁王以為盛家已被收買,然後勸其知難而退?”

“這是對梁王不利的大勢,如何使用,還要見機行事。”

“對梁王有利的大勢又是什麽?”

“淮州盛家很可能不會被鄴城拉攏過去。冀州大軍被阻隔在秦州,存亡難料,鄴城已是待宰羔羊,自保尚難,所謂收買,無非是些空言許諾,盛家未必接受。鄴城實力驟弱,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推出一位皇帝,諸州之雄心中不喜,梁王此時發兵,正好順應眾意。”

費昞瞪眼道:“據說是你力勸新帝早日登基,難不成真如寇道孤所言,你包藏禍心?”

徐礎搖頭笑道:“有利必有弊,福禍總相倚,費大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搶先稱帝當然有好處,尤其是現在,再晚一些,必有他人在別處另立張氏子孫,鄴城怎麽辦?再想辦法除掉?稱帝有利有弊,全看鄴城如何利用。同樣道理,梁王攻鄴,也是有利有弊,要看梁王做得怎樣。做得好,梁王由弱變強,可與群雄並立,做得不好,梁王空為他人做嫁衣,得不到寸土,反會成為下一個受到覬覦的目標。”

費昞終於醒悟,“萬事皆有利有弊,所謂勸說,無非就是根據己意,讓對方多看到利,或是多看到弊。”

徐礎點頭。

費昞搖頭,“這是縱橫家的路數,一會說東,一會說西,各有道理,各有隱瞞。唉,縱橫一出,天下必亂,果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