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問(第2/3頁)

“所以他要燒掉文章、從簡安葬,令天下人無可拘泥。”

“先生文章傳播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留在谷中的文章不過萬分之一,該拘泥的還是會拘泥。”

“範先生前半生言傳,後半生身教,他燒掉文章,不為天下人,只為諸弟子、只為閣下一人。”

“我?我可沒這個榮幸,先生對我……”

“我只見過範先生兩面,便已覺得他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每一言、每一動皆中我心,閣下受教兩年多,還覺得自己只是眾多弟子之一?怪不得範先生說你升堂,而未入室。”

於瞻又一次啞口無言,看看安重遷,又看看嚴微,然後低頭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駁的話,張開嘴,吐出的卻是一股無力的空氣,這回他遵從師教,再思一遍,一句話不說,竟然轉身走了。

馮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遷道:“他怎麽回事?”

安重遷的臉一下子紅透,囁嚅半天,也沒給出整句回答。

馮菊娘沒耐心等他,向嚴微道:“這位嚴公子一直不開口,頗有高手之風,你的一個同伴已經走了,另一個話都說不清,該你出手了。”

嚴微拱手,“嚴某甘拜下風。”

他一開口就認輸,馮菊娘意外,安重遷吃驚,“嚴師弟,咱們這些人就你……”

嚴微擺下手,繼續道:“嚴某甘拜下風,但是並不承認徐公子所說的‘已得精髓’,我們這二十二人皆是範門不肖子弟,能夠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沒有入室之人。可範門弟子數百,自有得先生真傳者,聽聞先生仙逝,必當前來祭拜,到時再與徐公子一辯真偽。”

“歡迎之至,能與同門探討學問,正是我之所願。在此之前,我會一直住在谷中,靜待範先生的真傳弟子。”

嚴微告辭離去。

安重遷自然不願一個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卻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辭,馮菊娘問了一句“什麽”,他立刻面紅耳赤,慌忙出屋。

於瞻出門之後什麽都不肯說,擠開人群,獨自跑出谷外,令眾人驚慌不已。

嚴微也不願多說,等安重遷出來,道:“一言難盡,請師兄說吧。”

安重遷臉上紅暈未消,眾人都以為他是因為論辯失敗而羞愧,不疑有它。

“這個……事情越來越復雜,先回鄴城再議,看來得請幾位師兄過來才行。”

眾人越發驚訝,圍問不休,尤其是其他範門弟子,極不服氣,卻沒人真敢進去挑戰,安、於兩人鎩羽而歸也就算了,連嚴微都說“一言難盡”,別人更沒信心。

人群漸漸散去,該走的走,該祭拜的祭拜。

昌言之長出一口氣,伸展雙手,掌心裏全是汗珠,“還以為真要動刀呢,執政……徐公子怎麽能將謊話圓得這麽好?”

老仆笑道:“謊話永遠圓不好,你得當真話說。”

“可是……”

“可是什麽?公子獨自入谷,拜見、安葬範名士,你看到經過了?”

“沒有啊,咱們誰都沒看見。”

“所以啊,你怎麽知道公子沒得範名士傳授衣缽?你隨口一說,其實是撞到了事實。”

“是嗎?我有這麽厲害?”

“瞎貓碰死耗子,這種事在你身上也就發生一次,千萬別得意。”

“我不得意。哦,原來徐公子真得了衣缽,那就好,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句話了。”

老仆滿意地點頭,“該幹嘛就幹嘛去吧,明天找兩個人,隨我進城去買些糧食,咱們人多,只住一天米缸就見底了。”

“可不是,所以我都沒留客人吃飯。”

山谷漸漸恢復正常,到了傍晚時分,吊唁者減少,越發顯得安靜。

房間裏,徐礎繼續坐思,馮菊娘展開屏風,無心寫字,也不願離開,一會收拾茶具,一會擦拭屏風,借機偷偷打量徐礎臉色。

幾次之後,徐礎終於看過來,“你有話問?”

“我知道公子聰明,可你怎麽猜到範先生說過那些話的?”

“我猜到了嗎?”

“那位於公子自己都承認……”

徐礎笑道:“這才是關鍵,他自己承認。”

馮菊娘若有所悟,“可公子畢竟說出‘閉上嘴’三字,與範先生的‘再思而言三思而行’差不多。”

“‘閉上嘴’或許有一百種解釋,你與於瞻拿範先生的話當成唯一選擇,與我無關。”

馮菊娘睜大雙眼,笑道:“原來如此,公子……我能說公子果然狡詐嗎?”

“狡詐?範門之學的精髓便是自學、自問、自悟,我的話令於瞻自問,他若能堅持下去,或能自悟。”

馮菊娘笑著搖頭,“範門學問太難,我連自學都做不到。公子呢?是不是已經自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