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安

郭時風告辭離去,徐礎獨自坐了一會,才恍然明白過來,他剛剛決定了數百甚至上千人的死期,有些人該死,更多的人只是陪死。

“我只為擊敗對手,古往今來的帝王莫不如此,無緣無故的殺人才叫殘暴……”徐礎喃喃道,好奇別的開國帝王是否也曾在殺戮之前心懷不安。

他越想越不安,起身走出房間,唐為天與幾名衛兵站在外面,他正哈欠連天,使勁兒搖頭以保持清醒。

“你去休息吧。”徐礎向唐為天道,其他衛兵都是輪值,只有唐為天隨時跟在吳王身邊,沒有換休的時候。

“我去給大都督鋪床。”

“不必,我……去降世……金聖女房裏休息。”徐礎想說降世將軍,覺得別扭,中途改口。

唐為天巴不得如此。

薛金搖門口也有衛兵,是她親信的女兵,看到吳王走來,臉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也不通報,直接開門放行。

屋子裏漆黑一片,徐礎站在門口聽了一會,薛金搖已經睡下,發出均勻的呼吸,看樣子睡得很好。

徐礎無數次想要走過去,擁抱那具溫暖的身軀,從中獲得一絲慰藉,腳步卻怎麽也邁不出去。

“我已經逼迫自作主張的將軍自裁,怎麽能夠單獨原諒她?軍法無情、國法無情,你若過去,便是枉法,便是軟弱,憑什麽問鼎天下?”徐礎不停地用這句話壓制心中的渴望。

不知過去多久,他推門出屋,沒去自己的臥室,又回到書房裏。

門外的女兵驚訝地望著吳王遠去的背影,互相看看,無不遺憾至極。

書房裏無人打擾,徐礎依然坐立不安,於是四處翻書,看幾眼就放下,再換一本,直到他無意中拿起一本《詩經》。

書很普通,是常見的版本,並無特異之外,但它是歡顏郡主的禮物,徐礎曾經一直帶在身邊,有了書房之後,才將它淹沒在書堆裏。

歡顏郡主當時一共送給他四本書,三本與名實之學相關,唯有這一本顯得無用,徐礎經常想郡主是不是一時慌亂拿錯了。

歡顏郡主不是那種慌亂的人,郭時風說了,她甚至在鄴城籠絡到一批追隨者,也正是她,一直提醒父親湘東王不要相信徐礎的任何一句話。

她是對的。

“她絕不會猶豫。我總不至於受一名女子的嘲笑。”徐礎將歡顏郡主想象成就站在對面的敵人,兩人各自手持兵器,互相打量,尋找對方的破綻。

徐礎的心緒漸漸平靜,坐在桌後翻看《詩經》,都是他從小讀過無數遍的文字,只看開頭就能自然而然地順下來,完全不必費心去想其中的意思。

只翻看三頁,他趴在桌上睡著了,蠟燭熄滅也沒察覺。

徐礎突然驚醒,擡頭看去,外面已然大亮。

徐礎草草洗下臉,沒吃早飯,直接去議事廳,諸將早就到了,正與降世將軍薛金搖議事。

軍務由薛金搖負責,徐礎到了之後也只是旁聽。

城內城外都很安靜,官兵無意進攻,義軍也無意出城挑戰,雙方都在等待對己方最為有利的形勢。

荊州將領戴破虎還沒有送回消息,這是好事,說明他在半路上沒有撞見荊州的運糧隊伍,或者按薛金搖的說法,“也可能是被官兵殺死了。”

官兵在東面放開一處缺口,義軍斥候已經探查過,無上園裏的確沒有官兵,倒是帶回來一名特殊的信使。

汝南城裏還有一支吳軍,由當地豪傑鮑敦掌控,他因為受傷,沒有隨吳王來東都,書信常來常往,冀州軍圍城之後,才被迫中斷。

信使向吳王跪地磕頭,雙手送上書信,被衛兵接過去之後,他起身就走,一句話沒說。

鮑敦信使前恭而後倨,徐礎立刻生出不好的預感,拆信查看,閱過之後,不由得冷哼一聲。

薛金搖那邊議事完畢,遣散眾將,走過來道:“誰又得罪你了?”

“寫信的人叫鮑敦,你不認得,在汝南城歸順於我,我以為他是千金一諾的英雄,結果……”

徐礎將信遞過去,薛金搖接在手中看了一會,又還回來,“我認字少,你直接說給我聽吧。”

“我留鮑敦守城,將汝南當成一條退路,約定開春之後他率兵來東都匯合。他倒守諾,在開春之前就將城池獻給他人。”

“獻給誰了?”

“淮州盛氏。鮑敦說盛氏兵多,汝南與淮州相臨,他現在孤木難支,為保全城百姓,不得不順應時勢,轉投他家。”

“就為這事他還寫封信?這是故意羞辱你嗎?”

“嘿,他還沒有這個膽量,豪傑好虛名,鮑敦這是要告訴眾人,他並非暗中背叛,要將一切說個清楚,所謂恩怨分明。”

“是條好漢。”薛金搖很欣賞這個“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