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東都之主

東都全城征兵,田匠這回沒能逃過,臨走時,老母親對他說:“去吧,我的兒,你在為娘身邊困得太久了,我一個老太婆,頂多再熬一個冬天,不值得你照顧。如今世道這麽亂,你該早點尋條出路,別跟我死在一塊,那樣的話,為娘就是到了地下,也會悔恨莫及。”

田匠跪地磕頭,起身道:“娘,你等我回來。”

進到軍營,田匠穿不得盔甲、碰不得兵器,檢查士兵的軍官很生氣,“看你的樣子還以為是個好兵……算了,你去當仆役吧,跟你說,幹活兒可比打仗累多了,你若是連活兒都做不了,就只能去填坑了——不是你填坑,是用你填坑。”

田匠有膀子力氣,寧願與一群老弱的百姓待在一起,總能提前做完分給自己的活兒,然後找機會回趟家,收拾屋子,做出足夠三五天吃的飯,再悄悄回到營地裏,居然一直沒被發現。

大將軍率軍出圍的那一天,東都士民額手稱慶,以為此戰必能擊退叛軍,誰想到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許多人都說,大將軍根本沒去打叛軍,而是帶著眾兒孫與大軍逃往並州,要在那裏稱王、稱帝。

東都陷入混亂,連許多官員也相信這個傳言,跑去找樓硬求證,看到他府裏堆滿成箱的行李,更加確信樓家要跑,任憑樓硬怎麽發誓也沒人在乎——何況樓硬的確想逃,根本掩飾不住,他想帶走所有妻妾,妻妾想帶走家人,家人想多帶幾個親友……

原本爭著掌權的各家大臣,一個接一個消失不見,滿朝文武官員能跑就跑,來不及跑的惶惶不可終日。

禮部侍郎費昞站了出來,先在朝堂召集群臣,痛斥他們的懦弱無能,然後一同進宮,要向皇帝和太皇太後進諫,結果發現皇城已經半空,兩宮早就走了,只剩下萬物帝的皇後、當今太後還留在宮中,不知所措,一見群臣就痛哭失聲。

等太後終於止住哭聲,立刻給予費昞全部權力。

憑著太後之印,費昞成為東都的臨時主人,召集所有兵力以及男性仆役,要在一夜之間組建軍隊。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費昞搜羅到將近五千人,數量不算少,不是太老,就是太弱,見官就拜,持兵就哭,一問三不知,極簡單的一項命令重復幾遍也沒人執行。

費昞挑出二百人,算是精銳,至少這些人能聽懂他的話。

從這二百人當中,費昞繼續篩選,逐層下來,他挑中了田匠。

“你不該留在城裏。大好男兒,為何不去戰場上建功立業?還是說你是誰家的寵仆?”

田匠糊了一臉灰塵,繼續裝傻充愣,做出茫然不解的樣子。

費昞道:“你不必裝,老夫這一輩子起起伏伏,什麽人沒見過?你裝傻的本事太差了。”

田匠只得實話實說,“家有老母,我若是被征為兵,也要想方設法逃回來,沒有我的照顧,母親活不了幾天。”

“你就沒個妻子、親友一類的人?左鄰右舍也能幫忙啊。”

“年輕時愚笨,將身邊的人得罪個遍,而且我也不願將母親托付給別人,怕他們照顧不好。大人想留我當名賤役,可以,別的事情我做不了,既不能外出,也不能冒險,我這條命只屬於母親,沒法交給別人。”

費昞嘆息,“東都臨危,衣冠之族盡做獸奔,閭巷之中卻有一位真孝子。我只問你一句,東都若被叛賊攻破,滿城皆遭殺傷搶掠,你們母子如何自存?”

“我家無財,東西可以拿走,留一點糧食就夠,我願跪降。如果這樣還不能令叛賊滿意,我還有銹刀一口,擋得一時是一時。”

“國之不存,家何安在?”

“國之不存,非始於今日,我只要老母安全,不做它想。”

費昞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個可用的人物,極為珍惜,思忖良久,還是道:“你走吧,我解你從役之身,回去照顧老母,估計你也照顧不了幾天。”

只有一天,費昞這邊還沒做好準備,叛軍突然出現在城外。

城裏人不知虛實,以為大將軍不是跑了,就是大敗,東都已被叛軍包圍,滅亡之日就在眼前。

整個東都崩潰了,明明只有一個方向來了叛軍,卻沒人敢於打開其它城門逃亡,都躲屋子裏,燒香拜佛,磕頭求神。

費昞登上城樓,看出叛軍似乎沒有預料得那麽強大,於是仍然堅持守城,下令不準任何人打開城門,騙進來幾名叛軍使者,砍掉頭顱扔在外面,希望能用這一招激勵城中的人反抗。

結果適得其反,城裏人的確被激發出一些膽量,不是用來守城,而是反對費昞。

費昞寡不敵眾,被關在城門口的一間屋子裏。

主降派的膽量僅止於此,過後四分五裂,連個頭目都選不出來,都想投降,卻都不想擔上投降之名,你推我讓,耽誤許久,城外的義軍不知情,還以為有大臣仍要主戰,平添許多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