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七族

六七千人,既是能打仗的兵,也是能吃飯的嘴,單獨每個人的飯量遠遠比不上唐為天,加在一起,卻像是一座無底洞,扔進去多少糧食都填不滿。

徐礎沒有糧,兵荒馬亂的時候,也沒處購買,義軍全靠著自帶的幹糧充饑,渴了就砸冰搓雪,每天早晚兩次,頭目們聚在一起,問的第一句話就是:“軍師,江東軍那裏真有余糧吧?”

“有。”徐礎每次都回答得斬釘截鐵,心裏其實一點數也沒有。

糧草是他最擔心的問題,相比之下,冬衣、馬匹、兵甲等等都在其次,一群饑腸轆轆的士兵,也根本無心打仗。

江東義軍停在汝水河邊,依船建營,河面結了一層薄冰,早已不適宜航行,可江東人必須靠著船才感覺踏實。

船樓高聳,營地嚴整,遠遠望去,與正規官兵幾乎無異,荊州來的義軍不約而同地發出贊嘆,對“徐軍師”頓生幾分敬畏。

“原地紮營。”徐礎下令。

“咱們不與江東人匯合嗎?”

“主客有別,我先去打聲招呼,然後引見諸位頭目,稍後再合營。”

“合營可以等,這個糧食……我們可餓了一天肚子啦。大家說是兄弟,忍饑挨餓的時候可沒見誰伸出援手……”

義軍雖然多是荊州人,但是並不歸屬一人,彼此間既互相依靠,也要互相提防,誰也不肯拿自己所剩無幾的糧食接濟他人。

徐礎笑道:“建灶生火,等我帶糧回來。”

眾頭目歡呼,各自散開,叫上自己的部下,搶地紮營。

徐礎只帶上不到十人,騎馬緩緩向江東軍營進發。

張問璧一直跟在隊伍中,這些天越看越不對勁兒,但是兩頰的青腫剛剛消下去不久,從來不肯多嘴多舌。

唐為天從對面跑來,他一個時辰前就已進營,向江東人宣告“吳國公主之子”率兵來會,在他之前,徐礎陸續派出三位使者,帶來的回話互相矛盾,一會是大喜過望,盼著徐礎快些到來,一會是冷淡敷衍,對這支趕來相會的義軍充滿警惕。

唐為天跑到徐礎馬前,抓住韁繩,說:“吳國人說了,只見公子一個人,其他人不能進營。”

“那我就一個人進去好了。”

徐礎驅馬要走,唐為天卻攔在馬前,抓住韁繩搖頭道:“我瞧他們當中有些人不安好心,公子還是別進去了。”

徐礎笑道:“我也算是江東人,有什麽可怕的?”

“哦,對了,他們自稱吳國人,不願聽江東兩個字。”

徐礎點下頭,扭頭向隨從道:“在此稍等,沒我的命令,不準亂動。”

只用不到五天時間,徐礎連收二十幾支義軍,建立不少威望,隨從雖是寧抱關派來的,對這位軍師卻極尊敬,齊聲稱是。

“我跟公子一塊進營。”唐為天想要保護主人。

“不必,就這麽幾步路。”徐礎拍馬,獨自向營地馳去。

“公子小心,有事喊我!”唐為天大聲叮囑道。

前往營地的是一條下坡路,徐礎邊走邊想,營地選址不好,若有大隊騎兵順坡而下,江東人怕是連上船都來不及。

營地遠看是一片,近瞧其實是小營挨大營,差不多有二十座。

最近的營地裏馳出三騎,很快來到徐礎面前,當先的王顛拱手笑道:“鄴城一別,想不到會在這裏與徐公子重逢。”

“有緣不嫌天地寬,王兄無恙。”

“我給徐公子引見一下,這位是吳國護國將軍、尚書左丞孟僧倫,這位是吳國保國將軍、西道大都督宋星裁。”

徐礎早已打聽過,吳國原有徐、王、孟、宋、雷、邰、昌七姓大族,於是拱手道:“馬上不得多禮,在下徐礎,見過兩位將軍。”

吳人講究名位,故國尚未收復,各自的官銜卻都不小。

宋星裁是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笑道:“都是自己瞎起的名頭,算什麽將軍?”

孟僧倫四十幾歲年紀,相貌儒雅,從見到徐礎那一刻起,目光就沒離開過他,臉上一直帶笑,也拱手道:“徐公子少年英雄,你一來,吳人有主了。”

徐礎愛聽這種話,但是在弄清底細之前,不敢貿然接受,笑道:“在下江湖漂泊之人,思念母國,特來投奔,萬望接納,別無所求。”

“咱們進營細聊。”王顛前頭帶路。

進營的路上,孟僧倫仍時不時看徐礎一眼,目光越發親切。

徐礎忍不住問道:“孟將軍……見過我嗎?”

孟僧倫急忙收回目光,笑道:“徐公子莫怪,我見過令堂,乍見公子,不由得思想故人,多有無禮之處,萬望海涵。”

徐礎早已決定要盡量利用“吳國公主之子”的身份,因此做好準備要頻繁與他人談起自己的母親,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沉默以對,於是道:“家慈早亡,沒來得及向我講述故土舊人的親疏遠近,不知孟將軍於輩份上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