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匕首

回京路上,樓礎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幾名書生打扮的狂徒,追隨一輛士女的馬車,忽前忽後,故意高聲吟誦一些含義曖昧的詩詞,任憑護車奴仆如何斥責,就是不肯離開。

路上行人雖已不多,偶爾也有經過的人,或視而不見,或笑而不語,對這幾名書生都很寬容。

這也算是老傳統了,士女出遊時,一旦落單,必遭追隨,有時候父兄在身邊也攔不住這些狂蜂浪蝶。

樓礎騎馬,但是走得慢,書生與馬車逐漸消失在前方。

數裏之後,他又遇見那幾名書生,馬車則已不見蹤影,書生們下馬,站在路邊互相叫罵、扭打,稱得上“斯文掃地”。

他們在爭一件馬車裏扔出來的東西,都聲稱那是小姐送給自己的信物。

周圍看熱鬧的人頗多,也不勸解,只是看著,偶爾為某人幫腔,越幫越亂。

這只是一件尋常小事,並無特別的結局,樓礎甚至沒有停下來看熱鬧,整個場景卻印在心中遲遲不肯消散。

進入城門,匯入來來往往的人群當中,樓礎突然明白過來,他在意的不是風流韻事,不是書生的狂悖無恥,不是小姐的挑撥離間,而是那一副太平景象,即便是送大軍出征,也沒有多少生離死別的悲痛,東都的生活一切照常。

樓礎勒住馬,停在洶湧的人潮之中,刹那間失去全部信心:真的應該刺殺皇帝嗎?自己有資格改變這一切嗎?如果刺駕再次失敗,他將是個跳梁小醜,給東都士民增些談資而已,萬一成功……

樓礎打個寒顫,後面的人不耐煩地催促,他繼續前行。

回新宅可以走前街,樓礎不願見人,寧願走後巷,這裏的親戚比前街少一些。

路過舊家的時候,他看到門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很奇怪,像是從門板上走下來的門神,正好堵住出入口,面朝街道,目光茫然,宛如入定老僧。

這人一點也不老,三十歲左右,個子中等,不胖不瘦,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兇煞還是冷漠,總之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好像別人都看不到他似的。

樓礎下馬,慢慢迎上去,問道:“閣下是來找人的?”

那人好一會才將遊走的魂魄從遠處招回來,打量牽馬人兩眼,問道:“你是樓家的十七公子樓礎?”

聲音有些沙啞,配得上他的兇煞,配不上他的神遊物外。

“正是在下,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你不認識我?”

樓礎搖頭。

“那你為什麽要幫我呢?”

樓礎一愣,隨即醒悟,“閣下是田壯士?”

“我不是壯士,就是一個尋常百姓,我叫田匠。”

樓礎笑道:“久聞閣下大名。”

“從周律那裏聽到的吧?你上當了,他嘴裏沒幾句真話。”田匠咳了一聲,“好了,人已經見到了。母親非讓我來一趟,說是不能知恩不報。可我沒辦法報恩,只能過來看一眼,讓你知道這件事。”

“知道你無法報恩?”

“對。”

“明白,田兄不愧是名實相符之人。”

“我不懂你的話。”

“田兄名為孝母,實也孝母,其它虛名一概不要,這叫名實相符。”

“嗯。”田匠顯然對樓礎的評價不感興趣,拱手說聲告辭,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樓礎覺得這位田匠確實是位奇人,可惜他現在用不上,也不想用,刺駕如今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鄰居的門縫裏露出一對眼睛,樓礎上馬,不願理睬鄰居,鄰居卻道:“這人在你家門口站了兩天,天不亮就來,天黑才走,將孩子都嚇著了,明天他不會再來了吧?”

“不會。”樓礎說。

新宅裏一切照常,仆人已經聽說十七公子不會隨軍出征,因此準備好清水、食物、新衣,為主人接風洗塵。

樓礎洗漱、換衣,不想吃飯,向老仆問道:“大府裏送來的箱子放在哪間屋子裏?”

“布帛等物在東廂的庫房裏,金銀珠寶在臥房內,鑰匙都在郡主手中,公子要檢視嗎?”

樓礎搖頭,起身前往臥房。

仆人們疑惑不解,有人問:“公子不願留下嗎?其他公子想留還留不下呢。”

老仆道:“公子志向遠大,對失去一次立功機會感到遺憾。”

其他人恍然,都覺得有道理。

張釋清終究是小孩子脾氣,前天眼淚流個不停,今天卻與小丫環興致勃勃地隔桌打雙陸,她的棋子即將進入對方領地,興奮得大呼小叫,小丫環也不退讓,雙手捂著骰子,要擲個好點。

樓礎一進來,歡快氣氛戛然而止。

“你怎麽回來了?不是隨軍西征嗎?”張釋清有些氣惱。

“大將軍把我留下,仆人沒告訴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