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薦將

皇帝拋下一句問話,撥轉馬頭,繼續馳騁。

勛貴侍從紛紛上馬,一邊追趕皇帝,一邊思考如何回答,不開口不行,那等於浪費一次寶貴的機會,說不好也不行,一不小心就會得罪大將軍,更嚴重的是可能得罪皇帝。

可是邊跑邊說,所有人都必須提高聲音,而且要言簡意賅,沒精力深入思考,跑得越久,越顧不上得罪誰,往往脫口而出。

“不能接受!”一名侍衛拍馬加速接近皇帝,說話有些氣喘,“大將軍國之砥柱,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怎可自斷手腕?我猜大將軍也只是客氣一下……”

另一名侍衛追上來,“刺駕之事發生之後,大將軍心中自責,以為該為此負責,交還帥印乃是請罪,陛下若以為大將軍無罪,就不該收回!”

第三名侍衛開口,離得遠些,更要大聲叫喊,“帥印可以收回!大將軍早已不復當年之勇,正好借秦州平亂之機,選拔新將!”

又一名侍衛沖上來,“由誰統軍,應由朝廷定奪,大將軍無故還印,犯下不敬之罪,朝廷應該收印,並且下旨責備!”

樓礎不善騎術,又是新人,於是小心控馬,一直沒發言,皇帝卻沒忘記他,突然勒馬轉身,直接問道:“樓礎,你為什麽不開口?”

樓礎原本跟在後面,一時沒停下,跑過了頭,急忙調頭回來,說道:“子不議父,對大將軍的上書,我不敢亂說。”

“父子有道,君臣亦有道,君臣先於父子,樓礎,你現在是朕面前的臣子,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皇帝面前,任何推脫都是死路一條,樓礎緊緊勒住韁繩,道:“草民遵旨……”

“你若是草民,讓外面的尋常百姓何以自處?”這是皇帝的習慣,揪住每一點小小的失誤,令對方防不勝防,時時心懷敬畏。

“微臣……”樓礎見皇帝沒再反對,繼續說下去,“微臣必須見到大將軍所上的奏章,弄清大將軍交印的原因,才能有所建議。”

皇帝笑道:“你是大將軍的兒子,這兩天又一直跟在大將軍身邊,居然不知道奏章中寫了什麽?”

“如陛下所言,君臣先於父子,大將軍治家如治軍,所寫奏章唯有身邊書吏可見,兒孫不得與聞。”

“哈哈,大將軍果然家風嚴謹。邵君倩!”

邵君倩陪皇帝一同進園,他是唯一不騎馬的侍從,與一群宦者站在園門口,聽到皇帝的招喚,立刻跑來,雖已用盡力氣,還是只能小步快跑。

皇帝扭頭向張釋端道:“瞧他像只鴨子,還是只母鴨。”

張釋端噗嗤笑出聲,急忙忍住,提醒道:“陛下在意。”

皇帝卻不聽勸,大聲向跑來的邵君倩問道:“邵君鴨,你的小鴨子呢?弄丟了?”

騎馬的侍從笑成一團,邵君倩氣喘籲籲地停下,滿臉憨厚的笑容,“老鴨子自要尋食,小鴨子自生自滅去吧。”

眾人笑得更響,皇帝越發自得,“不開玩笑,樓礎想知道大將軍奏章的內容,你說給他聽聽。”

邵君倩立刻背道:“臣安國公溫謹奏:臣上月奉旨忝掌西軍,治械整兵,按圖定計,幸得有司大力協助,地方克時送兵運糧,半月有余,軍容已成,開拔在即,唯待聖命。忽聞京內警聲,言有惡徒驚擾聖駕,臣憤不自勝,形發於外,愧不自勝,心郁於內。猥蒙寵信,入宮宿衛,旬日已過,遲遲未得惡徒同黨,臣憤愧交加,身心俱毀,惶惶不可終日。唯思宿衛體大,西征事重,不可因臣而暫廢。臣冒死……”

大將軍爵號為安國公,平時少有稱呼,只在上書時才會用到。

皇帝擡手,止住邵君倩,向樓礎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大將軍自稱勞累過度,又為刺駕一事自責,身體不堪重負,所以要上交帥印。”

樓礎暗自佩服邵君倩,其他侍從卻都習以為常,邵君倩就像是行走的秘書省,過目不忘,皇帝隨口問起,他對答如流。

“微臣以為,君臣之禮,以讓為先,大將軍讓印,陛下當降旨慰喻,如此再三,以觀大將軍之志。”

“你謙我讓,最少三次,多則九次、十次,這都是朝廷慣例,不用你說,朕只問你三次、十次之後呢?總得給大將軍一個最後答案。”

樓礎已經隱約猜到皇帝的意圖,回道:“微臣以為,老驥伏櫪,志在千裏,大將軍雖有老病,見識不減,威名愈著。為朝廷計,莫如仍令大將軍掌印,然後另派副將,既分大將軍之勞,又可借機檢驗將帥之才。”

皇帝冷笑不止,卻沒有反對,“倒是個辦法,副將應該選誰?”

“知將莫若君,微臣對軍旅之事所知甚少,不敢胡亂應對。”

皇帝這回沒有逼問,轉向其他侍從,“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