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子之急

一座小山頂上,皇帝勒馬遙望遠處的點點燈火,沉默良久,輕聲道:“朕的天下,朕的子民,朕的洛陽……”

初秋的寒風吹過,皇帝卻一點也不覺得冷,深深地吸入一口氣,隨後緩緩吐出,心胸霎時間漲開,頗有氣吞萬裏的混沌之意。

“北越陰山,南驅群蠻,西守昆侖,東臨滄海,天成朝的江山,必須由朕開疆擴土……皇甫階,你說說,朕與先帝相比,如何?”

眾人全都遠遠地停在山坡上,皇甫階等人位置稍稍靠前,聽到自己的名字,急忙下馬,快步跑到皇帝身邊,笑道:“先帝定基,陛下守成,守成本來就難,陛下還有余力擴大疆土,自然更難,在臣心目中……”

皇帝冷笑一聲,“說謊很痛苦吧?難就是難,易就是易,什麽叫‘在你心目中’?難道你對自己的話心裏沒底?”

皇甫階左右開弓,狠狠扇了自己兩個巴掌,“我真是愚蠢到家,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耍心機,忘了陛下聰明睿智……”

“滾。”

皇甫階真的抱頭從山頂滾下去,被仆從扶起,居然滿臉笑容,好像自己剛剛逃過一難似的。

他的確逃過一難,皇帝的衣服上還沾著血跡,他真是痛恨駱錚,恨到連砍了十幾刀,人都沒氣了,仍不肯住手。

他現在已將恨意一掃而空,騎著馬,獨立山頭,全不在乎身後的上百名侍從,遙望遠方,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江山之中。

樓硬小聲自語:“已經殺過人了,今晚的心情應該會好一些吧……”

“過去一問便知。”站在旁邊的樓礎邁步要往前走。

樓硬大吃一驚,臉色驟變,一把抓住樓礎的手臂,盡量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小子,想死自己找地方去,別在這裏連累我。”

樓礎沒有堅持前行,“福禍相倚,此去未必就會惹怒上官。”

“去你的‘福禍相倚’,給我老實留在這兒。”見弟弟退回原處,樓硬又道:“就這一次,下回別想跟來。”

樓礎笑笑,沒再亂動亂說。

天亮之前,皇帝回宮,侍衛各自散去,樓家的仆人仍等在小巷裏,見到主人回來,紛紛上前拜見,“三爺今天回來得早啊。”

離開皇帝,樓硬又變得和善可親,長籲一聲,“是啊,上官今晚沒在外面留宿,所以早些。諸位久等了,走,咱們回家好好喝上一頓。”

“哈哈,我們倒沒什麽,辛苦的是三爺。”

“大家一定得將三爺侍候好,光喝酒不行,得找幾個粉頭。”

“這個時候到哪找去?我想起來了,真有一個,你們回家等我。”

眾人奉承不斷,樓硬欣然笑納,沒忘了弟弟,來到樓礎面前,笑道:“行,樓家出你這麽一位膽大包天的小子,收著點,別惹禍,包你前途無量。”

“愚弟身負禁錮。”樓礎提醒道。

樓硬不以為然地一揮手,“小問題,父親真想保舉你的話,再大的罪名也不在話下,大不了改你的出身,認別人當生母就是。走,咱們兄弟二人好好喝一通,不醉不休。”

“三哥盛情,不敢不從,可我得回大將軍府,盡快面見父親。”

“你要怎麽對父親說?不,什麽也別對我說。你有正事,我就不留你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今後咱們兄弟多來多往,哈哈。”樓硬拍打弟弟的肩膀,心情頗佳。

“那是當然。愚弟告辭,在家等兄長招喚。”

樓硬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召喚?你的意思是召喚你來喝酒?”

“跟隨兄長一塊護駕。”

樓硬伸出兩只碩大的手掌按在樓礎肩上,離脖子很近,像是準備用力掐住,“只此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就算是父親下令,也不行。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別在父親面前亂說。”

“絕不敢亂說。”

樓硬神情稍緩,收回手臂,“你不明白,上官的心思誰也猜不透,今晚算是平淡無奇,趕上上官真發脾氣——你說過自己挨不了打。”

一名已被奪職的大臣被活活砍死,竟然只是“平淡無奇”。

樓礎拱手,“讓父親做主吧。”

“父親……我跟你一塊回去。”樓硬無心喝酒,在仆人的幫助下翻身上馬,不回自家,而是直奔大將軍府。

眾仆從失去一頓好酒,都在心裏埋怨十七公子不懂事。

大將軍仍在熟睡中,兄弟二人等了一會,直到天亮才得到召見。

樓溫穿著寬大的內衣,陰沉著臉,兩名瘦小的侍女用力搓臂揉背,幫主人舒筋活血,在他背後,昨晚侍寢的姬妾躲在被窩裏。

兄弟二人行禮,樓溫打一個大大的哈欠,冷冷地說:“大清早擾我清夢,最好真有要事。老三,你來幹嘛?早說過,少來我這裏,以免上頭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