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書房長談

書房內,範仲淹慨然長嘆,“當年我被趕出京城,數年輾轉,我的長子純祐也被迫辭去官職,跟隨我落魄鄧州,但他帶妻兒行至許昌時,忽然身患怪病,口吐白沫,身體抽搐彎曲,雖然極力搶救逃脫一死,但也從此癱在床上,成了廢人,阿寧,一個三十歲的健壯男子,你說他怎麽會忽然患病?”

“他應該是中毒吧!”範寧頓時醒悟道。

範仲淹點點頭,“當時他和妻兒住在客棧,夜裏他喝幾杯酒後就突然發病了,他妻子慌亂求醫,事後卻發現酒壺不見了,醫師說得很隱晦,說他誤食不潔之物,用藥給他催吐,但毒已入內腑和骨髓,筋脈萎縮,命雖然保住,但……”

說到傷心之處,範仲淹忍不住老淚縱橫。

範寧默然,他知道慶歷革新時朝廷鬥爭之激烈,卻沒有想到激烈到這種程度,連最卑劣的暗算手段都用上了,居然針對範仲淹的兒子下手來進行報復。

範仲淹抹去眼角淚水,又繼續道:“這件事就發生在我從京城回鄧州後不久,這應該是某些勢力對我回京城的一種警告,那時我便意識到我的家人也會遇到危險,也包括你。”

範仲淹歉然對範寧道:“阿寧,這就是我數年來對你不聞不問的原因,我無法保護你,但也不能讓某些勢力盯住你,所以我只能疏遠你,對你的成長一直保持沉默。”

“究竟是什麽勢力一直盯住祖父?”沉思片刻,範寧問道。

“這就是我今天找你來的緣故!”

範仲淹又對站在門口的範純仁招招手,“你也過來坐下。”

範寧和範純仁都坐下,範仲淹這才道:“你們二人都考上了進士,很快你們就步入仕途,我今天要告訴你們一些朝中之事,當年慶歷革新,只堅持不到一年就因朝中反對太激烈而作罷,當時的危機你們想不到,表面上看是賈昌朝王貽永、宋庠、陳執中、吳育等重臣反對,但實際上,整個宗室和外戚都在施壓,甚至軍隊也蠢蠢欲動,官家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只能犧牲我們。”

範寧聽出了範仲淹的意思,便問道:“堂祖父的意思是說,宋朝另有更強大的勢力隱藏在幕後?”

範仲淹沒想到範寧的爭執意識竟如此敏銳,他心中暗贊,點點頭道:“大宋立國本來就是一個政治妥協的結果,要考慮前朝重臣的利益,還要考慮支持者的利益,還有後周王朝駐紮各地的軍頭利益,這就是大宋冗官的根源。經歷百年後,外戚興起,宗室壯大,各種勢力錯綜復雜,都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朝廷官員不過用來維持朝廷運轉,真正的勢力卻是隱藏在幕後,比如章獻明肅皇後穿著龍袍執政,掌控大宋江山十一年,幾乎要成為武則天第二,去世至今不過十七年,她留下的龐大勢力現在還影響著朝廷。”

“還有張堯佐!”範寧接口道。

“張堯佐只是外戚中的一脈,像曹氏家族、潘氏家族,既是開國功臣,同時又是外戚,他們掌控著禦林軍,官家再寵愛張貴妃又有什麽用?他還能廢掉曹皇後?在曹、潘兩家面前,張堯佐不過是跳梁小醜,官家卻想依靠他來制衡曹家,我不得不說,這是官家一個很大的失策。”

範仲淹中午喝了一點酒,加上只有自己的兒子和堂孫,所以他才能敞開心懷,把一些平時不能說,也不敢說的話告訴他們。

一旁的範純仁插口問道:“這些外戚也好,宗室也好,或者軍頭也好,他們並沒有掌握朝廷實權,那他們是怎麽影響朝廷決策,再深一步說,他們怎麽威脅大宋江山?”

“這個問題問得好!”

範仲淹誇贊一聲兒子,又把目光轉到範寧身上,“阿寧怎麽看?”

範寧想到平江府朱家,他們也是外戚一支,還是一支比較小的外戚,但從朱家身上,就能看出外戚對朝廷的滲透和影響。

範寧緩緩道:“我覺得這些幕後勢力影響朝廷,無非是從三個方面,其一是軍隊、其二是財力、其三就是聯姻,雖然軍隊是由朝廷控制,出兵打仗也是由文官率領,但具體掌控軍隊的將領卻依舊是開國將領們的後代或者下屬,他們的力量不容小覷,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說得好,繼續說下去!”

“其次便是財力,以我們平江府朱家為例,朱家本身占據的土地沒有想象中那麽多,但平江府是大宋產糧重地,平江府的糧食收購,大量商品糧運輸至京城,以及京城的五大糧商之一的平江糧行,都掌握在朱家或者他的聯姻家族手中。朱家還只是一個小外戚,它在經濟上就對朝廷有著很大的影響,更不用說其他外戚。再有就是聯姻,我前天經歷了金明池捉婚,為什麽權貴外戚們熱衷於捉婚進士,實際上就是一種財力和權力的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