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鄉村離婚案(下)

自古以來,朝廷只能管到州縣,而州縣以下的廣大農村則由鄉紳自治。

朝廷-地方官-鄉紳-族長-家長,這種五級結構構成了一個嚴密的宗法體系,也使社會異常穩定,千年不變。

這次範鐵牛事件是範家和陸家之間的矛盾沖突,關系到兩個家族,所以是由鄉紳來進行調解。

鄉紳調解有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是找一個雙方都認可的鄉紳出面。

而另一種模式是雙方各找幾名鄉紳,大家坐在一起評理。

如果同村人,大多選第一種模式,可如果不同村,甚至不同鎮,一般都是走第二種模式了。

茭白灣村屬於橫塘鄉,蔣灣村則屬於木堵鎮,兩家人找不到共同認可的鄉紳,那只能選第二種模式。

由於範鐵牛是入贅茭白灣村,所以調解地只能在橫塘鄉,在裏正周水根家進行調解。

院子裏擺了幾張大桌子,幾條長凳子圍了一圈,幾名頭戴皮帽,穿著緞子面皮襖的老者坐在長凳上閑聊,桌上擺著茶水、瓜子和零食。

一個頗顯得活絡的圓胖中年男子正端著一盤上好點心糖果,滿臉陪笑地請幾名老者享用,不時和他們說笑幾句。

這個活絡的圓胖中年男子就是範鐵牛的丈人陸員外,他家中有六百畝地,七八頭牛,是茭白灣村的地主,而且家族很大,在橫塘鄉到處都有他們家的親戚。

陸員外家產頗豐,唯一遺憾就是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

在江南農村,這種家庭一般都會招上門女婿。

陸員外從十年前就開始留意自己的上門女婿。

在一次趕集中,他偶然認識了幫他挑擔回家的範鐵牛,他一眼便看上了範鐵牛,人老實,性格好,比較容易控制。

更關鍵是範鐵牛壯實啊!

一個人挑兩百斤的擔子走幾裏路送他回家,大氣都不喘一下。

陸員外便找到範大川,範大川正好為小兒子上縣學發愁,雙方一拍即合,陸員外拿出兩百兩銀子的聘禮,雙方定下了婚約,就這樣,範鐵牛來陸家做了上門女婿。

在吳縣鄉下,上門女婿真不少,但招上門女婿有個特點,雙方絕不能門當戶對,一般是女富男窮,經濟基礎決定了家庭地位。

所以上門女婿一般都會老老實實低頭做人,丈人打兩下,丈母娘罵幾句,也是家常便飯。

問題就在於範家也是小地主,範大川有八十畝地,在木堵鎮還有一個範氏大家族,範鐵牛雖然老實軟弱,但心中也有大家族子弟的尊嚴。

所以他受不了上門女婿那種歧視,也受不了丈人總是吼他打他,三天兩頭逃回家,然後範家又送他回去,順便交涉幾句。

日子久了,陸家也覺得沒面子,加上陸員外為人本身比較刻薄,小家子氣很重,一般找上門女婿五六十貫錢就夠了,但範家卻要了他兩百兩銀子,讓陸員外心中十分不爽。

陸員外一直惦念著自己多花的一百多兩銀子,一心想把本賺回來,所以把範鐵牛真當牛一樣使喚。

矛盾就這樣一天天積累下來。

這次矛盾的導火線是範鐵牛想讓女兒跟自己姓,他認為兒子已經姓陸了,女兒姓什麽對陸家也並不重要,但對自己,卻是找回尊嚴的一種方式。

陸員外為哄範鐵牛種兩百畝地,便答應了他,可等秋收了,陸員外發現範鐵牛還能再種一百畝地,他便反悔了,不承認自己答應過鐵鐵牛。

老實人被激怒,幾年積累的矛盾由此爆發。

在院子另一邊,範大川正襟危坐,四個兒子站在他身後,他們一言不發,臉色嚴肅,和活絡的陸員外形成了鮮明對比。

族長範大志坐在另一邊,顯得很不自在,他其實並不想來,但礙於面子,他又不好不來。

他認為這件事得怪範大川,堂堂的範家子弟,幹嘛要去給別人當上門女婿,還連累的範家的名聲。

這時,裏正周水根走出來,裏正主要負責給官府催收稅賦,但如果鄉鄰有矛盾,他會牽線搭橋,請鄉紳來調解,然後作為見證人簽字。

周水根拍拍手道:“既然大家都到齊了,我們就開始吧!”

他看了看兩家人,陸家人太多,男男女女足足來了幾十個人,而範家只來四五個人,顯得很不對稱。

周水根便笑道:“雙方都請鄉紳了吧!”

他言外之意就是,這件事由鄉紳評判,別人就不要插嘴。

陸員外連忙起身介紹自己請的鄉紳,“這位是李員外,這位是王員外,還有趙員外,都是德高望重的鄉紳。”

幾個老者緩緩點頭,架子擺得十足。

周水根又問道範大川,“請問範員外請的鄉紳是……”

範大川指指旁邊的範大志,“這是我們族長,他來為範家調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