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嘗麥(第2/2頁)

夏無且卻振振有詞:“宿麥秋種夏熟,受四時氣足,自然兼有寒溫,粒熱麩冷宜其然也。故宿麥湯用,不許皮坼,雲坼則溫,明面不能消熱止煩之,更有丹石之毒也!”

意思是,要用完整的小麥用水煮熟之後連湯帶水一並食用,也即粒食,不能加工成面粉。否則就會中毒“病狂”,乃至死亡!

這說法明顯可笑,黑夫後世沒聽說過吃饅頭和面包,會毒死人的。

也不是老夏愚蠢,哪怕再過幾百年,到了唐朝,長安人天天嗑胡餅的年代,藥王孫思邈竟還覺得麥子有毒,嚇得好多人棄面食粟。

黑夫不得不搞一場學術運動,讓陳無咎以學生反老師,寫了許多通俗易懂的文章駁辯辟謠。

因為愚夫對“麥子有毒”的認識根深蒂固,他甚至不得以謠傳謠:“食面食再喝面湯,可解微毒。”

於是就有了“原湯化原食”的風俗……

一邊與積重難返的風俗做鬥爭,黑夫還向沒有麥種的貧民免費發放種子,令農家大力鉆研增加麥子畝產的技藝。

農家人種地還是厲害的,他們想到,在播前用酢漿和蠶矢浸種,可以使麥種在播種前就預先吸收到相當水分,蠶矢也吸足水分,趁露水最多的時候一同下到地裏,麥種就能得到發芽所需的水分了。

“至春凍解,復鋤之,到榆莢時,注雨止,候土白背復鋤,如此則收必倍。”

在精進耕作之術後,到五六月麥熟時節,鄭國渠邊的公家麥田多得豐收,產量高於上等田中粟的產量,是中等田粟產量的兩倍,下等田粟產量的近四倍,更遠遠高於豆。

靠著治粟內史執行的,強行收購余糧的政策,原本已經見底的鹹陽倉稟,再度裝得滿滿當當。

叫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現了,關中農夫在賣粟時不情不願,眼下賣麥子給官府,卻個個爭先恐後。

好家夥,他們還是寧食粟而不食面,黑夫以身作則堅持了大半年的面食,算是白吃了……

嘴和胃,果然是人身上最保守的器官,再加上思想僵化,寥寥數年,壓根沒法改變。

“刁民,都是刁民!”南方人黑夫得知此事,只好一邊偷偷吃著白米飯一邊痛罵。

但眼下也沒其他辦法了,麥子或磨面,或碾碎,陸續裝船東運,一如許多年前的“泛舟之役”一般,被絡繹不絕的糧船運至陜縣茅津,再上岸用洛陽師史家的上千乘車裝載,運往嗷嗷待哺的東方。

但此番麥子東運,幺蛾子一樣不小。

那名為“黃石”的新謀士便以一事勸誡黑夫:

“昔日魏楚交戰,魏軍乏,魏惠王使人以麥為飯,充當軍糧,結果兵士皆困,士氣低落,而楚國吳起急調一批南方稻米、粟米入營,以荷葉包飯供應士兵,結果楚軍士氣大振,攻之,魏軍大潰,一路敗退。”

吃小麥與吃大米、小米,居然會導致軍隊士氣衰落和士氣大振的地步,這確實很奇幻,即便黑夫明面上帶頭吃,也難以扭轉。

為了不讓軍隊“士氣大減”,只好讓軍隊繼續吃粟,而麥子優先供應災民。

於是,十多年前,山東遷虜“秦人要用麥毒死吾等”,一邊咬著饅頭麥餅一邊流淚與親人訣別的那一幕又他媽出現了。

最終戰勝習俗和謠言的,是名為“饑餓”的魔鬼。

尤其是潁川、碭郡地區,正如張良所說的,秦楚在此交戰,民失作業,而大饑饉,一些地方,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近半。

許多地方都到吃觀音土、樹皮的程度了,哪還管麥有毒無毒?只要是吃的,都歡天喜地往嘴裏塞,然後安慰自己:

“寧為飽死鬼。”

而且黑夫相信,他們在含著眼淚吃下麥餅後,最終的結果肯定會是:“真香!”

伴隨著三十萬石麥入潁川,一首歌謠,也在黑夫授意下,在韓地魏地傳唱起來:

“項籍屠我邑,夏公拯我民。”

“項籍奪吾食,夏公予吾麥。”

“項籍殺我子,夏公予安寧……”

整個夏天裏,黑夫並未匆匆越過韓魏進攻楚地,而是一點點控制韓魏地區,讓大軍緩慢而堅決地向東推進。

他還在宣傳上下功夫,將韓魏地區所有人禍,所有痛楚淩亂,都甩到項籍身上。

定要讓項籍,變成中原人的公敵,成為被釘在史書上的殺人魔王!

這一次,後世不會有任何人,為他的敗亡而遺憾,更不會有人哀嘆:“至今思項羽!”

於是乎,七月初,當黑夫及後軍抵達碭郡襄邑,為一年前,項籍在此屠城的死難者發喪時,那句宣傳語也散播在韓魏各地:

“天下,苦項賊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