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3章 將五十年興亡看飽(第2/2頁)
說完這些話,王賁累得歇了一會,繼續道:
“武關守備我不擔心,成臯那邊也沒問題,就算守不住三川,尚有函谷關。我最擔心的是兩個地方。”
司馬鞅問:“何地?”
王賁道:“漢中,河東!”
“漢中居秦之坤,為蜀之艮,連高夾深,乃關中屏障也。以眼下形勢,漢中恐怕難以守住,守軍當燒棧道而退,無棧道,黑夫縱然北有漢中,也難以越過南山,窺伺鹹陽。不過其余褒斜等道,也要派信臣精卒守備,切不可使之偷渡。”
“至於河東,控據關河,山川要會,此魏武侯所謂‘山河之固’也。蒲坂乃重鎮,是進入關中的捷徑,趙高之弟趙成為河東郡尉,我不放心,必須換個人……”
最後,王賁還有有遺表上奏胡亥。
“關中四塞之地,崤函為塞,號稱百二之險,縱是庸主庸臣,亦足以拒關自守,陛下比不了始皇帝,更做錯了事,殺錯了人,但只要能改正前非,師法太甲,做一偏安之主,也是足夠的。”
“商以六百祀之祚,而亡於百裏之岐周;六國以八千裏之趙、魏、齊、楚、韓、燕,而受命於千裏之秦。此非一朝一夕之故也,關中居天下上遊,占據地利,且先保住一州之地,輕徭薄賦,與民更始,以待後人再度振興吧。”
後事一一安排,但說到底,縱然關中有山河之固,還是那句話:
“在德不在險!”
若胡亥仍不修德政,肆意妄為,休說關中之地,哪怕舟中之人,也盡為敵國也!
“老朽做這麽多,也許根本沒什麽用……”
越想越絕望,王賁再度昏然而倒,至晚方蘇,竟精神了些。
王賁令左右扶著他,搭乘安車,登上宛城城墻,遠觀各營燈火繁盛,灶煙滾滾,雖然局勢不太妙,但三軍將士仍比較樂觀——因為他們知道,率領自己的是戰無不勝的通武侯!
這是王賁無比熟悉的軍旅生活,比頻陽的家還熟悉。
王賁又想起了第一次帶他入軍營中的父親。
那時候,小王將軍崇敬地看著父親,問了老王將軍一個問題:
“何為將?”
王翦將一柄劍反遞給他:“將,就是君王手中的劍。”
“亂世之中,不管大王指向何方,我都得受命而不辭,敵破而後言返,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
王賁欲去接過劍,但父親卻又一笑,收回了它。
“將,也是國之壁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業,等為父替大王掃平六國,治世之時,你亦有用武之地,那便是守境保民,赳赳武夫,國之幹城!”
三十年如一夢,當年的小王將軍,熬到白頭,也成了“老王將軍”。
回憶往事,王賁仰天而嘆:
“父親啊。”
“兒終究無能。”
“外不能掃平叛賊,內不能肅清朝綱,愧對先帝厚望……”
“我只能像父親一樣,做始皇帝手中的利劍,斬滅六國。”
“卻終究做不好。”
“護住胡亥和大秦社稷的壁壘……”
王賁當真不幸,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還真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一念及此,悲從中來,王賁不由老淚縱橫,他在車上,擡起沉重的雙臂,朝遠處軍營中的將士們、近處暗暗拭淚幕僚們。
還有他奔波了一輩子的帝國,作了一揖。
“王賁,要棄諸君而去了……”
斑白的頭垂下,手也隨之落下,卻再未擡起來……
二世元年,夏歷三月初十,王賁薨於宛城!
帝國之壁,塌了!
……
而與此同時,距離宛城並不算遠的襄陽,黑夫卻沒看到將星隕落,更無任何征兆,這個傍晚,與陽春尋常的溫暖下午並無不同。
“我沒聽錯罷?”
得到“護軍都尉”季嬰通報後,黑夫停下了手裏的箸,又將粘在胡須上的飯粒塞進口中,露出了奇異的笑。
“李斯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