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9章 我的老家(第2/2頁)

而每到臘祭節慶,他們都會給榕樹披掛上帛布采緞,夜晚點上篝火,在榕樹下徹夜飲酒歡慶。等到死的時候,棺槨更是要從榕樹下經過,再埋到看得見榕樹的地方。

死了的人尚且離不開大榕樹,更別說生者了。

中國人安土重遷,古已有之,和閻諍一樣,整個安陸縣,幾乎沒有人願意離開老家,早先在縣北幾個鄉強遷民眾鬧出了一些暴力事件,不少人逃入雲夢澤。為了這場強遷能夠順利進行,馮敬讓南郡郡吏欺騙百姓,對不願走的住戶宣稱:如不願遷移,可在二月最後一天,在各裏大榕樹外集合清點。

結果到這一日,對官府承諾信以為真的百姓來到榕樹下,卻被軍隊圍困,強行遷走,不服者拳打鞭撻,與押犯人無異。

在離別的時刻到來時,不少人紛紛去撫摸大榕樹,就像要離開家鄉的遊子想要撫摸擁抱父母一般,又拽著榕樹的虬須,久久不放。

兵卒用棍棒驅趕不開,便拔出劍,砍斷人們拽著的虬須,驅趕眾人啟程。

縣民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榕樹分公母,母樹會長虬須,會開花結果,虬須落地會長成新的榕樹,隨便折一樹枝,插進土裏,多能成活,就好像人一樣,樹挪死,人挪活!”

人們珠淚汪汪,依依惜別,到處都是痛哭哀嚎之聲,為防止逃跑,兵卒把鄉民反綁起來,然後用一根長繩連接,押解上路。

老家的大榕樹漸漸望不見了,唯有手中的虬須。

但等待眾人的,是更殘酷的噩夢,為了方便看管,青壯系一繩,老弱婦孺系一繩,不乏年老病患才走了一段就倒在半途,但兵卒卻不會可憐他們,多是扔在道旁任其自生自滅,他們的家眷被系在繩上,拉扯著往前走,只能不斷回頭,眼睜睜看著老人被拋棄。

押解途中,滿是分別和血淚。

去縣城的一路上,縣人們長籲短嘆。

安陸縣近十年來發展不錯,全縣到處都修了溝渠、水車,普及開來的堆肥漚肥讓糧食產量翻倍,幾無凍餓。

在黑夫一家引導下,方興未艾的甘蔗園和紅糖產業,更拉動了縣裏的經濟。不少人家裏甚至有些余錢,小日子比統一前滋潤多了。在南郡,安陸人去到外面,不管經商、從軍,做工、務農,都備受尊敬,畢竟,誰人不知安陸是黑夫的故鄉?

可如今,他們卻落得這般光景。

“皇帝陛下不是親至安陸,表彰了武忠侯麽?怎麽官府突然就翻臉,對安陸人如此苛待,好似吾等是賊寇?”

這個疑問縈繞在安陸人心頭,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早知如此,就該和那些不信官府的人一樣,逃入大澤。

“若武忠侯尚在……”

行進途中,有人開始喃喃自語,他們好想念黑夫啊。

“對啊,若是武忠侯尚在!有他庇護著安陸人,誰敢如此苛待吾等,誰敢讓一直良善守法的鄉親們,受這樣的罪!”

只可惜,武忠侯已經戰死,馬革裹屍,再不能返家園。

也再沒有人,能保護全縣父老了……

然而,就在眾人絕望之際,拉著長蛇般的隊伍,行進到一片澤邊山林旁時,卻聽到蘆葦蕩裏,響起一片喊殺聲!

一群人數七八百,輕裝持劍的青壯猛地殺出,如鷹隼撲鼠般,直接殺向押送的兵卒,也沖斷了綿長的遷虜隊列。

他們或與兵卒搏鬥,短兵相接,或迅速幫雲夢鄉的父老割斷了手裏的繩子,在對方有些怔怔出神時,用土味十足的安陸方言道:

“快走!”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拔腿就往澤中跑去。

與普通百姓逃跑的方向相反,不斷有人從澤中湧出,皆手持利刃,而在他們後方,伴隨著節奏清晰的鼓點聲,如眾星捧月般,一支隊伍也出現在眾人面前。

卻見那隊伍當頭是兩名九尺大漢,手持旗杆,各居左右,杆上扯著素白長布。

一個識字的上造定睛一看,卻見右邊白布寫著“逆子奸臣弑君篡位秘不發喪”!

而左邊的則寫著:“南征將士衣帶密詔奉天靖難!”

中間靠後,則是一杆大旗,上書五字:

“大秦武忠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