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3章 頂峰之上(第2/3頁)

做完這一切後,到中午時,秦始皇再度昏迷,太醫夏無且搖著頭出來,告訴胡亥、李斯、趙高等人,皇帝陛下,已至彌留之際……

胡亥哭著入視其父,卻見昔日高大威武的秦始皇,卻虛弱得坐起來都做不到,只能由胡亥握著他的手,零碎卻又雜亂地,交待一些後事……

“李、馮、王輔政,可維系朝野穩定,但汝亦可重新提拔蒙恬、蒙毅與之抗衡,再靠身邊的趙高、趙成等人,為君者,不可沒有自己的信臣。”

“朕已掃清一切能掃清之事,征服一切能征服之邦國,子孫大可坐享疆域,馬放南山,兵戈不用……但決不可分封,再興諸侯構難,使一統之業毀於一旦!”

“南邊與北邊是最值得憂心的,匈奴要防好了,北部軍不能削弱,使胡人有機可乘。至於南方,且待李由收了江南、嶺南各營兵權後,要慢慢置換其都尉,以免黑黨復起。”

“朕從未有半途而廢之事,尋西王母邦尤甚,此心至死不改!西邊的李信,就不必召回,但能走多遠,能做些什麽,就靠他自己了……”

“群臣皆曾言,大秦租賦過重,汝繼位後,當適當減免賦稅,停罷宮室,讓黔首們覺得負擔輕些,便會擁護你。再適當吸納一些六國之人入鹹陽,重新設博士官,就讓六國之人的仇怨,集結於朕一身罷。”

言罷,秦始皇忽然又清醒了幾分,扇了胡亥一巴掌哭得稀裏嘩啦的胡亥一巴掌:“不許哭!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君,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表露汝之喜怒哀樂!”

但隨即立刻變臉,摸著小兒子的臉,且哀且憐地嘆息道:

“胡亥,朕這麽做,究竟是愛你?還是害你?”

隨後,秦始皇不再復言,只是虛弱地說道:

“出去……朕不願臨終狼狽之態,為人所見!”

……

腳下發黴的地毯曾經華美艷麗,織物上的金紋裝飾隱約可見,在暗淡的灰色與斑駁的綠色之間斷續地閃爍光芒。

秦始皇帝在繁華與枯萎中穿行,大限已至,彌留之際看到的事物,多是曾經的過往,後世將其叫做“走馬燈”。

這似乎是一座螺旋上升的高塔,階梯層層往上,盯著它們,人會不由自主地攀爬。

但深蘊攀爬之道真諦的秦始皇帝,卻在一扇門前停步了,再難向前。

他認得這扇門,還有院子裏那株梨樹,這是秦始皇從小長大的地方。

邯鄲城,趙姬的母家,作為邯鄲大戶之女,這道厚實的黑漆大門能保護被遺棄在邯鄲的母子,不被長平、邯鄲兩戰後,憤怒的趙人撕成碎片……

每當那些趙人輕俠來造次,來羞辱,來錘門時,母親就會緊緊抱著她的政兒,躲在裏屋瑟瑟發抖。

政兒的臉貼著母親豐腴的身體,能聞見淡淡的芝蘭味,他眼中並無畏懼,聽著那些羞辱母親,羞辱秦國的話語,卻充滿憤怒,捏著拳頭,發誓要讓邯鄲,讓趙國付出代價!

他做到了,三十年後,秦王政讓邯鄲城的仇人們屍橫遍野,王族、輕俠、兵卒、甚至是老人與婦孺,街頭巷尾那一攤攤正在凝結的血,像極了盛夏的繁花。

但當他興致勃勃地將這些事告訴母親時,母親卻只恨恨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個天殺的!”

捂著臉,他步步後退,一直退到高塔的邊緣,一眨眼,手上,多了兩個布囊,分量不輕,仍在掙紮……

他當然知道,母親為何恨自己。

“放過他們……”

母親態度變了,向她的兒子下跪,臉上是淚,聲音滿是哀求。

“他們也是你的兄弟……”

她看向那兩個孽種的眼神,好像當年看向小小政兒,舐犢情深。

或許就是這一點,觸發了他心中深埋的嫉妒。

“我沒有兄弟。”

他冷著臉,手松了,兩個布囊被拋下高塔,伴隨著母親尖銳的哀嚎,摔得血肉模糊!

“不!”

母親發生了變化,美麗的秀發變成枯萎銀絲,豐腴婀娜的身軀漸漸佝僂,就連容顏,也醜陋不堪!

那熟悉的芝蘭味,也化作腐朽的屍臭。

“王族的血是冷的,做過的事,不可瀆!”

更不會原諒!或祈求原諒!

不再管那瘋女人,秦始皇帝堅定了目光,繼續向高處走去。

階梯一直往上延伸、延伸,邁過了人生最大的坎後,之後秦始皇仍路過了無數扇門,但僅能使其駐足,卻不能讓他久留。

他看到,仲父在與初登王位的自己說道:

“陛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不。”

年輕的秦王擡起頭,目光銳利:“天下乃朕一人之天下!”

他笑著搖搖頭,從那雙自縊吊死後,依然搖晃的雙腳邊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