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5章 天下為桎梏(第2/3頁)

“老仆教了公子五年,自然知道公子的初衷是什麽。”

他背起了兩年前那場宴饗上,胡亥的原話。

“公子對陛下直言,人生在世,宛若乘坐六馬快車馳過缺隙,轉瞬即逝。公子不求什麽,就希望能夠在活著的時候,窮盡耳目之所喜好,享盡心志之所欲望,一直等到天壽耗盡的那天!”

沒錯,胡亥的夢想,就是做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然也。”

胡亥笑著拊掌:“還是夫子懂我,所以胡亥才不想做什麽皇帝。”

他搖頭晃腦地說道:“父皇喜歡韓非子,夫子讓我也多讀,我從上面看到了一種說法。”

“韓非說,堯統治天下,殿堂只不過三尺高,梁上是未加砍削的柞木椽子,屋頂是未加修剪的茅草,即便是鄉野的逆旅都比這強。他穿麻布褐衣,糙米作飯,野菜藿葉湯,用土罐吃飯,用土缽喝水,這種日子,竟不如一個裏監門。”

“而夏禹也好不到哪去,為了治水,他大腿上瘦得沒有肉,小腿長期浸泡在水中,汗毛脫落,手腳結滿了厚繭,面孔漆黑,最終還累死在外,葬於會稽,這哪裏是天子啊,分明是刑徒隸臣。”

好安樂享受的胡亥對此滿臉拒絕:“做天子竟是如此辛苦之事,故我不願為之。”

趙高大笑:“公子啊公子,不要聽信韓非的謊話,那是上古之時,事易時移,做天子早就不必如此了。”

“豈不見陛下為天子,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在鹹陽北阪、上林南苑修築,整個關中,殿屋復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鐘鼓,皆充入之,是何等的奢靡富貴?吃著豹胎,飲著美酒,筷是象箸,杯是犀玉,甚至能從嶺南運送荔枝回來品嘗,更有無數珍奇之物,鄭衛好女,從四周送來,真可謂全天下以奉一人啊……”

胡亥面露羨慕,但也有自己的看法:

“那又如何?雖然父皇將整個關中修滿宮室,但都是為了等待那不知何時才能來的西王母,自己卻沒有一點閑暇享受,那些六國宮人美女,最久的,十來年都見不到父皇,至於美味佳肴,父皇也淺嘗輒止。”

胡亥嘆息道:“比起她們,父皇對案牘奏疏更感興趣,每天批閱到深夜,經年累月不休,直至咳血昏厥,這真是以天下為桎梏了,我可不願這沉甸甸的桎梏,也壓到我身上,將我壓得累死!”

公子高想要躲避是皇位帶來的危險,胡亥想躲避的,則是責任。

趙高搖頭道:“這桎梏,為何非要一個人撐著呢?那是陛下太盡責了,將全天下的事攬在手中,若公子繼之,大不必如此,豈不聞‘垂拱而治’?”

胡亥來了興趣:“垂拱而治?”

趙高道:“然也,如今天下一統,四海鹹平,哪裏會像過去那樣,有生死攸關,存亡緊要的大事?大多是某地鬧了蝗災,某地發了大水,某地有了點小盜賊。”

“這些事,根本不必天子親自處置,使臣工各司其職,皇帝只點頭搖頭,加蓋璽印即可。如此,桎梏有臣工們幫忙撐著,天子垂衣拱手,而天下大治,還能安享其樂,天下之大,可恣意縱情遨遊,九州至寶,一句話就能送到眼前。各郡縣好女美人,曼妙音色,皆能盡情享用……賜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這才是公子該做的事情。”

胡亥還是有一絲猶豫,他不笨,知道這一步一旦邁出去,就回不了頭了!

而一旦失敗,下場恐怕會比扶蘇還慘。

趙高見狀,決定拋出自己的殺手鐧,將胡亥逼到了懸崖邊。

他忽然笑道:“公子知道長安君麽?”

……

“父皇之弟,子嬰之父,長安君成蹻,我自然認識。”

胡亥出生的時候,長安君成蹻已叛秦奔趙,但他和子嬰的關系卻還不錯,聽說過這位倒黴叔叔的事。

趙高卻搖頭:“我說的不是秦的長安君,而是趙的長安君,趙惠王和趙威後之幼子……”

他侃侃而談道:

“趙長安君名明月。”

“他乃是趙太後的掌上明珠,極其寵愛,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但六十年前,秦伐趙,趙向齊求救,齊王要求,必以長安君為質!趙威後最初不願。納觸龍之諫,遣人送長安君入齊,齊軍方出,秦軍乃退……”

“是這件事啊。”

胡亥想起來了,趙高曾講過,他天性不笨,遂接上趙高的話道:“觸龍當時對趙威後說,趙王之子孫,乃至於諸侯之公子王孫,能富貴三代者,幾乎無有,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何也?並非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而是因為,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

“故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長期保有金玉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