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0章 獨斷(第2/3頁)
而他始終認為,現在做的事情,東伐西討南征北戰,都是高屋建瓴的決策!
而想要完成這些,且不說長生不死,起碼要長壽……
那群屍位素餐的官吏,那批吵吵鬧鬧的百家,那些鼠目寸光的黔首。
他們關心的只是爵祿高低,蝸角之爭,衣食冷暖,怎會看得懂澤陂萬世的偉業?
憤恨,不解?無所謂,有高人之行者,固見負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驁於民。愚者闇於成事,知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
他要做的,是不受任何人牽制的、獨一無二的、為所欲為的,真正的皇帝!
今日的這場父子局,信息量太多,扶蘇有些發怔,但他沒有忘記自己今日的目的,為喜開脫。
“但這,與父皇懲處喜,並無關系啊……”
“你還是不明白……”
秦始皇有些失望,他負手返回陛上:“既然汝等一直與朕說法,那朕便對喜以法論處。”
還不等扶蘇高興,秦始皇便道:“你說喜當以越職論罪,那誹謗罪呢?”
論對律令的了解,扶蘇怎可能比得過秦始皇呢?那可是他在手邊把玩數十年的東西啊。
秦始皇將那封害他吐血的奏疏扔到扶蘇腳下,讓他自己看:“這些話,句句皆是誹謗!”
扶蘇撿起奏疏讀了一遍後,亦大吃一驚,喜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膽……
誹謗罪,這是幾年前新立的一項罪名,任何有損於秦始皇的言行,都必將視為大不敬,必將遭到最嚴厲的懲處,輕者流放,重者當誅!
皇帝是神,皇帝不會犯錯,皇帝也不能容許任何批評,哪怕是善意的!若放縱它們匯聚到一起,就能敲碎巨人身上的閃爍鍍金,露出凡俗的斑駁銅銹。
“扶蘇,你現在聽懂了麽?”秦始皇的聲音傳來,是那麽的冷血。
“法者,治之端也,此言不錯,但後面還有一句話,君者,法之原也!”
秦國律法是哪裏來的呢?一開始是公族宗法,後來商鞅入秦,帶來法經,稍加損益,遂有秦律。但這法裏,卻摻雜了君主的意志,秦孝公、秦惠王以此來鏟除公族,殺死商鞅,秦昭王也以此賜死白起,兔死狗烹,讓範雎掉了腦袋。
今天,皇帝的意志也融入了律令中,乾綱獨斷,只要他想,隨時可能往律令裏添加條款:誹謗、妄言、挾書等言論罪,也能將服役期限從一年改為三年,將每年的口賦從一次變成十次。
那樣一來,還有固執的官吏說他帶頭壞法麽?
那樣一來,他們面對這樣的律法,是不是得乖乖執行?
這就叫朕既律令,這就叫言出法隨!
法為什麽需要變?是為了便國,是為了利民麽?
不不不,它不是要讓黎民黔首生活更好而變,而是根據皇帝的大欲而變。
秦始皇對此,無比清楚:
“說到底,法,不過是朕用來駕馭天下的器械,就像衡石,就像方升。”
“而吏,不過是找來操作器械的人,用爵祿換取其忠誠,他們就像弩機上的零件,隨時可以替換!”
“你要明白,這千百人裏,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高至丞相李斯,下到區區亭長,皆如此,哪怕是黑夫,哪怕是喜,也一樣!”
每一句話,都震得扶蘇耳廓嗡嗡作響。
他花費半年披掛的甲胄武裝,被秦始皇的利劍輕易劃開,隱約覺得有不妥之處,但卻無從反駁,只能低頭默然。
但秦始皇卻不放過他。
“扶蘇,你以為,喜的這奏疏,是不是誹謗?”
扶蘇冷汗直冒,說是誹謗,那喜就要罪上加罪,很可能被誅。
說不是誹謗,那就說明,扶蘇也認可喜的話,這個問題,真難回答啊……
更難回答的話接踵而至。
“你覺得,朕若是錯了,需要想堯舜那樣,罪己認錯麽?”
“你覺得,朕沒辦法長生不死麽?”
還有一個問題,秦始皇並非直接問出口。
“你覺得,自己羽翼已豐,這就等不及了麽!?”
……
看著陷入兩難的兒子,秦始皇喉嚨發癢,又想咳嗽了。
他好希望他說是啊,那是期待。
又好希望他說不是,那是不甘。
皇室的父子關系,與一般黔首人家不同,而更像獅子。
哪怕是雄獅,也會有舐犢情深,但當幼獅一天天長大,二者的關系,卻多了敏感和沖突。因為年輕力壯的孩子,隨時會取代日漸衰老的自己,變成族群的首領。
動物尚且不甘,會將孩子遠遠趕走,何況是人?
“扶蘇……不敢。”
扶蘇語塞,直到人生第一次與父皇正面交鋒,他才發現,在皇帝面前,自以為充分的準備,竟如此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