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9章 君道(第2/3頁)

“扶蘇今日此來,是想懇請父皇,懲處一人!”

他沒有大喊什麽“主明臣直,恭喜父皇得一直臣”,倒是出乎了秦始皇的意料。

“哦?是誰得罪了一向寬厚仁德的長公子,你想懲罰誰?”

扶蘇擡頭,看著已數月未見的父皇:“正是禦史府的侍禦史,喜!”

……

“陛下根據群臣之才,授予職事,依照職事責求功效。功效符合職事,職事符合主張,就賞;功效不符合職事,職事不符合主張,就罰。”

扶蘇說明了他認為,必須懲罰喜的理由:

“扶蘇聽聞,韓昭候晝寢,身邊兩個小吏侍候,一個典冠,負責戴帽;一個典衣,負責穿衣。典冠看著韓昭侯睡覺冷了,就給他蓋了件衣裳。後來韓昭侯醒了,問是誰蓋的。左右回答:典冠。於是,韓昭侯把典冠與典衣都處罰了。”

“處罰典衣,是因為他瀆職;處罰典冠,是因為他越職。”

“如今喜身為侍禦史,本該糾察官吏,卻幹了諫議大夫、博士的職事,向陛下進奏疏諫言,且不論他說的有無道理,侵官之害甚於寒,故喜當罰也!”

秦始皇淡淡地說道:“那當如何罰?”

扶蘇道:“律令自有章程,輕者奪職,重者遠謫。”

“不管如何,喜的罪過,都不至於死,是麽?”

秦始皇看出來了,扶蘇這是以退為進啊,與先前強諫的做派,真是大相徑庭。

秦始皇搖頭道:“這是《二柄》裏的話啊,你開始看《韓非子》了?”

“是。”

“你過去不是一向拒絕麽?不是一直討厭韓非之言,覺得那是遊說主上學會虛偽,玩弄陰謀權術,不合君子之道,極為不齒麽?”

扶蘇道:“那時候扶蘇少不更事,後來才知道,韓非子所講的,不止是術,還有法和勢,扶蘇還曾在府庫裏,找到過他與父皇的對話……”

自己與韓非的對話?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秦始皇閉上了眼睛,回憶那有趣卻又吃力的對話,有趣在於韓非所述與秦始皇所欲幾乎完全契合,吃力是因為,韓非是個結巴。

“朕都快忘了,與他說過什麽?”

扶蘇道:“父皇曾經與韓非議論法、術的利弊,最後問他,君主使用申不害的術,而官府實行商鞅的法,可乎?”

“韓非的回答是,申不害的術不夠完善,他曾說:‘辦事不超越自己的職權範圍,越權的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說。’辦事不超越職權範圍,可以說是守職;知道了不說,這是不告發罪過,與律法相悖。人主以一國之吏民的眼睛去看,所以看得最清楚;用一國之吏民的耳朵去聽,所以聽得最明白。假若眾人礙於職權,知道了卻都不說,那君主還能假誰之耳目?”

“現在喜也只是將他聽到看到的事,告訴了父皇,豈有自戮耳目的道理?”

“這是《定法》裏的話。”

秦始皇笑道:“你讀的還真不少,肯定也看了《說難》吧,不然怎麽忽然就學會了以退為進。”

“韓非寫得好啊,說難也,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扶蘇,你也開始琢磨朕的愛憎喜惡,然後加以遊說了麽?說來說去,還是想讓朕留喜性命。”

扶蘇再拜:“兒臣不敢,只是父皇曾告訴過我,法者,治之端也,法家,是大秦立國之本。故對父皇而言,術士可坑,儒者可逐,墨家可疏,倡優可刑,但惟獨法吏,尤其是這等忠厚勤勉的法吏,不可貿然誅殺!”

“且父皇前些年才表彰過喜,還卓拔他入鹹陽為吏,若動輒論罪殺之,恐怕天下人,會說父皇葉公好龍……”

秦始皇仿佛不認識扶蘇般,將他上下打量。

他真的變了,不再有昔日天真的議論,不再有白癡的頂撞,說話變得有理有據,這也是半年來,他第一次出面發聲吧?

是因為做了父親,開始變得穩重成熟?

扶蘇的婚事並不顯赫,他與麃公之女孫六年前就已成婚,夫妻恩愛,現在,第二個孩子已經出生。

亦或是,親自承擔責任,肩負身死後,有所覺悟。

兩年前,秦始皇惱怒扶蘇入諫,一腳將他踹到遼東領兵,征討海東,親歷艱辛,又和秦始皇最器重的將軍之一,學了不少吧。

不容易,沒毛的小家雀,總算會飛了。

但在秦始皇眼裏,這跟沒長出幾根毛的雛鷹撲騰著翅膀,想要教老鷹飛翔般,幼稚得可笑!

“從朕殺韓非時起,便已是葉公了……”

最讓秦始皇不滿的是,扶蘇徹頭徹尾,搞混淆了一件事!

他本末倒置,根本不明白,君道的真正含義!

扶蘇還要再勸,秦始皇卻打斷了他。

“而且你錯了,扶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