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0章 始皇之心(第2/3頁)

看著千古一帝漸漸老去,黑夫不知該不該惋惜和同情——但對驕傲的秦始皇來說,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身體如此,心也如此,始皇之心,日益驕固。

黑夫能感覺到,皇帝在變得越來越急躁,越來越偏激,南北同時開始兩場遠征也就算了,還不斷派使者催促,恨不得立刻完成,好實行下一個計劃。

高指標、瞎指揮、浮誇風、快好狠,數十年來,秦一直在進行這場名為“統一”的大躍進,且越來越激進,來自中央的左傾錯誤,是導致屠睢戰敗的重要原因。

可現在,大敗才剛剛發生,秦始皇卻再次犯錯,想要以急救急!

黑夫有時候真不明白,曾經冷靜睿智的皇帝,為什麽會變成這幅模樣?

是天下事過於繁瑣失去耐心了麽?

是發現自己身體大限將至了麽?

黑夫很清楚,秦始皇在和什麽賽跑。

是時間!鬼伯在耳邊不斷催促,容不得皇帝不著急上火。

他是天子,是萬眾頂禮膜拜的皇帝,夜光之璧、犀象之器、鄭衛之女、駿良駃騠、西蜀丹青,甚至是賢良人才,需要什麽,一聲令下,就會有千人萬人去找來獻上。

皇帝已經習慣了,想要的東西,立馬實現的生活,更勿論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可人力終究有限,無法超越這世界既定的規矩。

秦始皇能發動數千人在泗水裏撈鼎,可以征召數十萬刑徒修宏偉的奇觀,可以削去無數座關隘城邑,將幾十萬斤兵器熔鑄成金人,可以讓中原出現四通八達的馳道,往來再無阻礙。

但他沒辦法讓嶺南森林一夜之間消失,更不能讓北兵短時間內適應南方氣候。

給自己加再多的光環,皇帝也依然是人,不是神。

南征的軍吏兵卒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驪山陵下的冷冰冰的陶俑,會疲倦,會恐懼,會遲疑不前,強迫這群人進熱帶雨林與越人打仗,與殺了他們沒什麽區別。

黑夫也一樣,齊亂、海東,數次奔波救火後,他有些累了,身心俱疲……

裱糊匠,不好當。

此時此刻,殿內僅剩君臣二人,黑夫真想對皇帝大喝一聲:

“用腦子想想吧,我的陛下,南北數千裏之遙,就算即刻南下,最快也得兩個多月才能抵達嶺南,兵卒、輜重春天都到不了,入夏前平越?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而已不是帝國的面子問題!而關系到數十萬條人命,關系到國運!

但黑夫不能說,也不可說。

清冷的寢殿上,他與秦始皇之間,只隔著十步。

但二人的心,卻如隔深淵!

那是一道名為“君臣”的萬丈深壑!

……

黑夫垂首不言時,秦始皇也在生悶氣。

類似的話,他當年好像也聽過,李信二十萬人戰敗後,秦始皇放下了顏面,親自去頻陽請王翦出山,低聲下氣地對他說:“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

王翦這老匹夫先拿架子,推三阻四,說什麽“老臣罷病悖亂,唯大王更擇賢將。”直到秦始皇動怒,單方面拍板說:“就這樣,將軍勿復言!”王翦才勉強答應下來,但卻固執地提了要求:

“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

那一次,是秦始皇繼位以來最危急的時刻,七萬人戰死,七都尉陣亡啊,商鞅變法以來,從未有此大敗,一個不小心,就會像秦昭襄王邯鄲之敗一樣,被六國反撲,甚至有危亡之患。

所以秦始皇忍下了那口氣,答應了。

可今日不同,並非心腹之患,只是邊疆肘腋之憂,被秦始皇挑中的將軍,只有乖乖去執行的本分,休說半年,就算三個月,也必須應下!

可黑夫,卻膽敢和自己提條件?這引發了秦始皇不快的回憶。

等殿內眾人離開後,沒了顧慮後,秦始皇的憤怒爆發了,他指著黑夫,劈頭蓋臉罵道:

“朕準你在膠東設特區,行貨殖,你倒好,學會了商賈的那一套,與朕講起條件,討價還價來了!”

“你以為自己是王翦,還是白起?”

王翦、白起都曾和自己的君主討價還價,因君主性格不同,導致結果也不同,王翦滅楚功成,白起自刎杜亭。

這是怒極的斥罵,難怪要讓殿內其他人出去,此話若傳開,所有人都會認為黑夫涼透了。

但皇帝失望惱怒之余,居然還留有一點愛護,這讓黑夫說什麽好呢?

他只能擡起頭,露出了無奈的笑。

“陛下。”

他聲音溫和,像是在與蠻不講理的長輩,說自己的肺腑之言。

“臣不是王老將軍,更不敢與武安君相比,我這南郡黔首,秦吏小卒,只配為兩位名將扶馬持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