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9章 大索十日(第2/3頁)

這裏的森林依然保持著原始狀態,春秋時,卞地最出名的故事便是“卞莊子刺虎”,可想而知,定是猛獸叢生的蠻荒之所,也是躲避苛政的好去處,官府秦吏也的確極少來此。

山間有些獵戶的小屋,茅草頂,黃泥墻,住些入山謀生的獵人。但就在最近,卻有位遠近聞名的大俠,悄悄來到此地,住在一間單家獨戶的獵戶屋子裏,一呆就是半月……

此人名為朱家,是魯地大俠,十數年前便以任俠得名。秦滅楚取魯地後,朱家利用自家住在沂蒙山附近,人跡罕至的優勢,大量藏匿被秦國打擊的豪士及亡命的六國之人,從淮陽和東海流亡過來的楚人,常通過此地進入齊國。

那幾年間,朱家藏匿和救助的豪傑數十上百,其余普通人被救的,更是說也說不完。

但朱家始終很低調,從不像普通輕俠那樣,到處去誇耀自己的仁義本領,博取名望。那些他曾經給予過施舍的人,朱家也避之不及,唯恐再見到他們。

究其原因,一是朱家認為,自己做事單憑俠義,不圖回報,二是他不想受其牽連……

朱家平日裏也喜歡表現得家無馀財,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坐牛拉的陋車,絲毫不引官府注意,外來的秦吏,只以為他是個老實的獵戶。

然而在黑道,朱家的名聲卻遠播齊楚,提起他的名聲,人人都要翹起大拇指,誇他“趨人之急,甚己之私”。

於是眾人尊之為“朱信陵”,只與那位“海外孟嘗”的滄海君齊名。

暗地裏,願意為朱家做事的齊楚輕俠,數以百計,雖無主仆之名,但他們卻甘心父事之,是當地隱性的勢力。

但現如今,朱家卻穿著破爛皮衣,簡陋的帽子,背上一柄單弓,看上去像是普通獵戶。

十天來,他每日都藏身於沂蒙山松柏之間,只盯著一條小徑,從日出等到日落,任由蚊蠅叮咬,也不知在等什麽人。

終於,三月初七這一日,人跡罕至的沂蒙深山中,跌跌撞撞走出了一位素衣士人,一只履已不翼而飛,身上有不少荊棘劃破的傷口,但手中的短劍,卻絲毫沒有放松。

朱家眯著眼,確認再三後,才發出幾聲鳥鳴,露出身形來。

那中年士人看到朱家,仿佛松了口氣,匆匆向前邁了幾步,正要對他打招呼,卻徒然摔倒在地……

……

張良醒來時,外面已經入夜,也不再位於山邊的獵戶小屋,而是被轉移到朱家隱匿在深澗中的小莊園內,一些受朱家幫助的六國之士,因為失了國家,只能留在這裏,甘願風餐露宿,做他門客。

“客歸矣。”

朱家換上了一身勁裝,在一旁看著張良頷首,隨即肅穆起身,朝張良長拜及地!

“子房做的大事,已傳遍瑯琊、薛郡、東海,如今朝廷正大索天下,勢要捉住你!”

朱家露出了欽佩的眼神:“彼輩至今依然不知,莒南刺始皇帝者,韓人張子房是也!”

張良是為數不多朱家協助一次後,還保持聯絡的朋友。他當年幫張良從楚入齊,時隔多年後,張良歸來,身邊已經跟著一個大力士,似乎是海東夷人,不怎麽說話。

弟死不葬,謀劃十載,從滄海君處輾轉回國,親自走遍齊、魯、燕、趙,四處尋覓合適的地點,幾次埋伏,又幾次沒有下手。

朱家知張良有大志,也欣然答應幫忙,他助張良打造了大鐵椎,又將這個飯量很大的力士留在沂蒙山藏匿。張良這幾年間行蹤神秘,幾次回來帶著力士出門,又幾次空手而歸,沒想到,在最後一次埋伏裏,他終於出手了!

不動則已,一動則血流五步,天下素縞!

然而此時此刻,張良眼中,卻無行刺後的喜悅,只有朱家先前從未見到的悲傷與迷茫。

“大鐵椎死了。”

自從韓國滅亡,親弟死於秦軍流矢之下後,張良很久沒這麽難過了,他嘆息道:

“我的算計還是不夠縝密,秦卒追捕速度比想的要快,大鐵椎為了讓我走脫,向南奔走,吸引秦卒注意……”

張良依然記得,當發現無法兩人一起走脫時,大鐵椎毅然轉身,只丟下了一句話。

“君子的命,比我有用!”

他那決然的身影,讓張良想起了歷史上,士死而冠不免,結纓赴死的子路……

張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鐵椎力竭中箭而亡,屍體像小山一樣倒下,秦卒圍了過去,手持戈矛不斷起落。

“夷人之中,亦有忠勇之士!”

張良擦幹了淚水,繼續躲進深山迷霧裏,按著記憶上路,東躲西藏,終於回到了沂蒙山,與朱家約定好的地點。

但與張良想象的不同,那一椎擲出去後,他卻沒有大仇得報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