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4章 移風易俗(第2/3頁)

這老頭,明明能說一口流利的雅言!

黑夫一比手:“浮丘伯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浮丘伯道:“不知郡守有沒有聽說一件事,八百年前,太公望與伯禽分別就封齊、魯。太公之國五月,便報政周公。周公問,為何如此疾速?太公對曰,吾簡其禮,從其俗,故疾。”

“而伯禽之魯,過了三年才報政於周公,周公問,為何如此遲緩?伯禽對曰,我變其俗,革其禮,故遲。”

“於是周公乃嘆曰,嗚呼!魯之後世,將北面事齊矣!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他朝黑夫拱手道:“果然,後世數百年,齊強而魯弱,究其原因,當始於太公與伯禽之政的不同,此所謂因俗而治也!”

“今郡守初至膠東,便欲變膠東故俗、言語,革其私學,為政繁瑣,老朽恐怕,郡守將費時良久,而收效甚微啊,以此求治,無異於南轅北轍!”

黑夫明白了,浮丘伯雖然為了救眾弟子性命而低頭了,但心裏面,依然是不服氣,覺得黑夫的舉措,是大錯特錯!

於是他一笑:“聽浮丘伯之意,俗不可變?”

“然也!”

浮丘伯振振有詞:“《王制》有雲,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故聖人為國,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黑夫略微沉吟,忽反問道:“我聽聞,荀子曾經入秦觀政,浮丘伯可與之同行?”

“當時我在家服母喪,未曾入秦。”

浮丘伯的臉上,也不覺得未入秦是什麽大的損失。

黑夫道:“那浮丘伯當知,荀子對秦的評價罷?”

浮丘伯當然記得,那是荀子從秦地回來不久後,與弟子們討論,秦為何能夠有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

當時,與他幾乎同時入學的李斯起身說:“夫子,秦的勝利,是因為其摒棄仁義,而能便宜行事,一切以強國強兵為先!”

荀子卻訓斥了李斯的見解,他認為,秦能夠四世有勝,其緣由之一,便是民風樸厚。荀子贊揚了秦人的淳樸畏法,秦吏的恭儉忠信,士大夫的不比周、不朋黨,朝廷的行政效率,還將秦治視為古代理想政治的典範,贊嘆為“治之至也”。

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無儒”,能強國興邦,征伐天下,卻難以持久。

雖然這與浮丘伯等齊魯之人印象中的“虎狼之秦”截然不同,但畢竟是夫子之言,肯定有其道理,浮丘伯也不會不承認。

待他說完後,黑夫卻笑了起來:“浮丘伯可知,若荀子早入關中一百年,他見到的秦,卻截然不同!”

“百多年前的秦人,無禮樂之學,卻有戎翟之教,父子無別,同室而居,喜好私鬥,常聚眾為盜賊,不知律法為何物。”

“秦之官吏,大多是舊族子弟,勇武有余,文質不足,不少人,連自己姓名都不會寫,如何治民?”

“秦之士大夫,也屍位素餐,結黨營私,庶長舊族尾大不掉,幾度弑君另立。”

“秦之朝廷,也是全天下效率最低劣的,依然沿用秦穆公時的體制,對外屢戰屢敗,對內窮困潦倒!”

黑夫一條條數下來,又道:

“然而,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十年之後,秦民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一甲子後,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裏。百年治強,遂一海內,統有天下!”

言罷,黑夫朝浮丘伯一攤手:“浮丘伯,這便是秦國移風易俗的成效!”

浮丘伯憋了半天,辯解道:“不然,廢禮義之教,任刑名之數,此乃敗俗傷化……”

黑夫理解浮丘伯的看法,儒家認為,改變俗時要采取慎重的態度,為了避免造成社會動蕩,對各地形成的傳統習慣應該予以尊重,不管好壞,都成了他們口中“上古之制”的一部分。

但法家可不在乎這點,他們的視角,更注重國家整體的富強和戰爭的勝利!所以很喜歡用行政命令和法律條文,來推進移風易俗,改造社會。

歸根結底,所謂的舊俗,也就是以“宗族”為單位的裏閭組織和生產方式。變俗,意味著改變,必然會遭到抵制,但只有破壞了舊的風俗的習慣,新事物才能脫胎而出,從而推動整體的社會變革。

於是黑夫步步緊逼:“這叫敗古之俗?按照浮丘伯的說法,俗不可變,那麽秦人喜歡私鬥的風俗,喜歡聚眾為盜賊的風俗,應該保留麽?”

“與戎狄同俗,全家擠在狹窄屋子內同居,一起懶一起窮的風俗,應該被保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