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8章 言志(第3/3頁)

上巳節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

黑夫道:“她說,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氏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而是古代的諸侯、卿、大夫立功受封後,便以封地為氏,比如這安陸曾是古鄖國,這才有了鄖氏……”

“現如今,早就不是封邦建國的年代了,秦國也非親親尊尊之國,不再看祖輩出身,而是究軍功授爵。功大者身尊,見功而行賞,因能而授官。所以,我當以自己親手立下的功勛為榮,不必以無氏為恥!”

“說得好!”

此言一出,眾人都聽得激動萬分,真是說出了他們這些起於微末者的心聲了,時代不同了,自己用血汗掙來的功爵,難道就比不上生下來就繼承的姓氏?哪怕是身為利氏旁支的利鹹,也深以為然。

黑夫等眾人歡呼完了,才又道:“不過,我還是想為自己掙一個氏,畢竟總是黑夫公大夫、黑夫縣尉的喊也不好聽。正好在秦國,依然有這樣的機會!”

眾人皆一臉茫然,唯獨利鹹面色微變,已經猜到了黑夫的意思。

“沒錯。”

黑夫又飲一盅,擲杯大笑道:“我已不想只做什麽郡守了,我如今的志向,是有朝一日,能立功封侯!且不是關內侯,而是徹侯!由此得到一個食邑封地,到那時,我會以所封之地,來給自己命氏!不攀附任何人,靠我自己的雙手,創造一個氏!”

“我不做別人的孫兒,我要做皇考祖宗!”

如果說方才黑夫引用郡守之女的話,讓眾人振奮的話,那他吐露的封侯之志,則著實讓在場眾人震驚無言了。

“封侯!”

小陶結巴了半天沒有說出話,崇拜地看著黑夫,只差跪倒在地。

只想著生個兒子就滿足的東門豹張大了嘴,三觀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這輩子得到大夫爵就心滿意足的季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真的是與他在雲夢澤畔相遇的“黑夫兄弟”麽?

而一心想做到縣尉的利鹹,頓時覺得,自己的追求與黑夫的志向相比,恍如雲泥!

“封侯……”

驚也久久無言,黑夫說的事,已經遠超他想象,那可是徹侯啊,二十等爵裏最高的存在,武安君這樣的人才能享有的尊榮。

黑夫眼下是公大夫,也不過是第七級……

黑夫的上司李由身為郡尉,也不過是左庶長,第十級……

他半晌後才喃喃自語道:“這……真能做得到麽?”

“能做到!”

黑夫掃視在場眾人,拍著自己的胸膛道:“無姓無氏,出身黔首士伍的黑夫,會以封侯之賞,向天下人,證明一件事!”

他心裏暗暗道:“陳勝,對不住了”,而後便大聲說出了,本就該屬於這個事功逐利的大時代,每一個男兒都該有的豪言壯語!

“公侯將相,寧有種乎?”

……

遙遠的楚國淮北,某個不知名的窮困裏閭,一個與黑夫弟弟驚差不多大的楚人青年穿著破爛的褐衣,正頂著火辣辣的日頭,在地裏鋤草,勞動辛苦,汗流浹背。

彎腰幹了許久後,他突然放下了農具,露出了一絲苦悶之色。

“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農事辛苦,更何況,這田地還不是陳勝自己的,去年因陽城淪為戰場,陳勝不得已遷出了故鄉,在淮北輾轉求食。

他與宗族走散,只能淪落到為人傭耕賣力的地步,好歹在這兒安頓了下來,但不論寒暑,雞鳴剛過就被喊起來幹活,每頓飯只有點稀粥和臭醬。

屈辱,不甘,縈繞在這個自命不凡,卻失去了一切的青年心頭。

當與一起傭耕的農夫們在壟上休憩時,大夥兒喝著渾濁的水,也在談論秋收後的打算,他們在這片地的活就要幹完了,來年也不知會不會被雇傭。不過眾人所說,大多都是混吃等死,過一日算一日,並沒有半點提氣的志向。

陳勝聽在耳中,想著這麽多天來一起幹活的經歷,未來卻遙遙無期,突然間悵然若失,便對眾人說道:“苟富貴,無相忘!”

若是有一天大夥兒裏誰富貴了,可別忘了今日一起幹活的兄弟們啊!

然,眾人默然良久,而後爆發了一陣輕蔑的哄笑。

“陳勝,你說什麽呢?我皆為傭耕之人,不餓死便算好了,何談富貴也?”

富貴?這兩個字距離眾人太遠了。

陳勝受辱,漲紅了臉,他別過身,在傭耕者們的嘲弄中,走到了田地中央,看向了西方天空上飛過的鴻雁,只感覺無比的孤獨,長太息道:

“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