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1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第2/3頁)

鄖雄陰陰地道:“叔父可懇求郡上,找個理由,將黑夫調到個沒有戰事的內縣去做無實權,職位卻高的縣曹長吏。待黑夫被調離後,叔父再將他的眾黨羽,一一芟(shān)夷略盡!”

“善,此策或可一試。”

鄖滿猶豫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對鄖雄道:“去取筆墨來,再準備好重禮,我即刻就給郡功曹寫信!”

……

黑夫從吹角連營的睡夢中醒來,才發現外面已經天色大亮。

“不好!”

下意識地,他一個激靈起身,往有不少疤痕的身上披好衣裳,將劍掛在腰帶上,待要整理被褥時,看著那床嶄新的葛布被子,還有一條保暖的鹿皮毯子發呆半晌,才想起來……

“我已經不在軍營,我回家了!”

縱然如此,他依然將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才推門而出。

迎接他的,是兩個孩童歡快的笑聲。

黑夫的侄兒侄女正在房檐下蕩秋千,看到黑夫頭發亂糟糟地出來,最近鬧虱子正兇,被剃了個光頭的陽首先叫道:“仲叔今日睡到莫時,比昨日醒得早呢!”

已經七歲,紮著發鬟的侄女月正坐在秋千上,她掩著豁牙的小嘴,手指劃拉著臉蛋做鬼臉道:“仲叔先前還讓人早睡早起,自己卻一覺錯過朝食,不羞,不羞……”

黑夫也哈哈笑了起來,伸了個大懶腰。是啊,他回家三天了,第一日睡到日失(13點到15點),第二日睡到日中(11點到13點),今日已算早了,但還是沒吃上朝食。

沒辦法,他太累了,從去年十月份離開安陸後,奔波一年有余,在屍山血海間拼殺,冒著隆冬寒風在敵境裏穿梭,幾乎沒有一個能夠安寢的日子。如今回到家,便連睡了三天飽覺。

也只有家,才能讓人將一切防備松懈下來啊。

“陽、月,汝等仲叔一年內跑了幾千裏路,可累得不行,汝等玩鬧也要有分寸,勿要吵到他……”

衷提著一把砍柴的鐵斧走了過來,一年多不見,伯兄倒是沒什麽變化,只是衣裳嶄新,不再滿是補丁,人也顯得更有自信了:雖然田典是不入流的小官,可好歹是個吏啊,掌管一裏田地,出了門,鄰裏少不得都要朝衷作揖,尊稱一聲“田典”或者“衷君”。

黑夫帶著一個官大夫的爵位回家後,更是如此,他們家儼然成了整個雲夢鄉最富貴的人家,連鄉嗇夫和鄉三老都要專程來拜訪……

那些衷眼裏“位高權重”的鄉吏,如今見了黑夫,都要恭恭敬敬,因為黑夫的爵位,比他們都高。

縱觀全鄉,唯一能讓黑夫折節下拜的,也就是與他有師生之名的閻諍老丈了。

“仲弟真是有能之人,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家會有今天。”衷在自家門檻幾乎被賓客踏破時如此感慨。

“伯兄,我來吧。”

黑夫在外面威風八面,回到家卻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那個勤快的弟弟。他不由分說搶過衷手裏的斧頭,去庖廚後面劈砍柴火,同時高聲道:“伯嫂,我醒了,麻煩再為我熱碗粟飯,加點魚湯即可……”

“早就在熱了。”

母親從庖廚裏走了出來,老太太板著臉,將睡懶覺的二兒子數落了一番。可實際上,黑夫一醒來,母親就親自來下廚,為他做飯食,那些沒有說出的關切,都在熱騰騰的飯湯裏呢。

黑夫笑著點頭應是,最後在母親話題轉向他何時娶妻的時候,趕忙跑去劈柴。

吸入了一口晚冬時分寒冷的空氣,黑夫高高擡起手,斧子劈開幹燥的木柴,這可比在戰場上,用劍砍掉敵人腦袋容易多了。

沒有刺目的鮮血,沒有飛濺的骨屑,以及內心的些許厭惡。

藍天白雲,一片和平的小村落,安逸得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生活,還有醒來後就能吃到母親做的熟悉飯菜,閑暇時曬曬太陽逗逗小輩,替院子裏的老黃狗撓癢……

這種日子有多舒服?滿心憧憬仗劍走天涯的年輕人不會懂,走進社會後朝九晚五,一年不得歇息的上班族們,應該深有體會。

沒有鼓角吹寒催促黑夫披掛甲胄,沒有成百上千人的性命要他肩負重任。

黑夫只感覺,自己幾乎就要沉醉在這種安逸生活裏,懶得離開了。

好想說,去他的雄心壯志,去他的爾虞我詐,去他的流血漂櫓,去他的百世流芳,去他的金麟豈是池中物……

當你發自身心感到疲倦時,這些東西,都不及家裏那張溫暖舒適的床。

但終究不可能忘掉,黑夫知道,現在的生活美好卻又脆弱,這是亂世,他需要繼續往上爬,才能守住眼前的一切。樹欲寧而風不止,臥榻之側,宿敵仍在,豈能酣睡?

生活啊,就是這麽無奈,你知道的,自己不可能停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