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0章 陳屍(第2/3頁)

硬朗了半輩子的張博,此刻卻突然變得懦弱了起來,他遲遲無法下令,甚至還讓人去廳堂詢問黑夫:“可否由秦卒動手?”

不一會,陳平奉黑夫之命來回話了,只是淡淡地說道:“此事因張嗇夫而起,當由張嗇夫親自下令收尾,也好向遊徼證明,張氏心向秦國之意……”

“倘若張君實在無法下手,將張耳妻、子直接移交給遊徼也行,但那樣的話,遊徼便無法保證,等張耳之妻到了上吏面前,是否會供出,戶牖張氏曾收留包庇她們……”

言罷陳平重重一揖,告辭而還。

“好狠的秦人!”張博唾罵不已:“他不願意臟手,難道我就願意?這是想要我家與張耳徹底結仇,斷絕一切後路,只能死心塌地地為秦效命啊!”

罵歸罵,但事到臨頭,張博亦無可奈何,在親子性命、家族前程與“信義”之間,他還是選擇了前者。

在張負的催促下,他只能無力地比了比手,讓兩個對張氏忠貞不二的僮仆手持利刃,隨他到那間最為神秘的小院外,叩響了門扉……

……

此時已是半夜三更,院子裏一片昏暗,但不多時,門便開了,被張博安排在這裏照顧張耳妻、子起居衣食的老媼一邊低聲咒罵著,一邊開了門。

“誰人?”

“是我……”

瞧見是主人大半夜親自前來,老媼連忙後退行禮,擡起頭,又看到兩名手持利劍的僮仆緊隨其後,更是嚇得魂不守舍。

聽到聲音後,裏面的黃氏也匆匆穿上衣裳走出裏屋,卻見她三十余歲年紀,但風韻不減當年,彎眉秀目,皮膚細膩,不愧是外黃第一美人。她穿著兩色襦裙,裙長曳地,裊裊婷婷,烏黑的長發垂在身後,因為夜風清涼,外面還披著一身紅色深衣,在月光映照下,格外炫目。

“原來是叔父。”

在見到是張博後,黃氏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個萬福禮,莊重緩慢的屈膝並低頭,但一擡頭,卻瞧見了張博苦澀的臉龐,還有左右兩名持刃的僮仆。

黃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麽,臉色瞬間變得和月光一樣蒼白。

“侄女……不,張夫人,事泄矣,老朽、老朽實在是無法保你母子周全……”

張博無顏再說什麽,只能垂首作揖,唉聲嘆氣。

黃氏在一陣頭暈目眩後,卻再度站穩了腳跟,她揪著胸口的衣襟,艱難地說道:“賤妾追隨夫君九年,也時常夢到刀光劍影,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了……”

她擡起眼睛問道:“敢問叔父,可是秦吏追上門來了?”

張博點了點頭。

她絞著自己的手道:“此番,賤妾能活命否?”

張博搖了搖頭。

黃氏點頭不言,然後回過頭,看了看虛掩的房門,她和張耳的兒子才八歲不到,此刻正在裏面酣睡,並不知道外面正發生著決定他命運的事。

黃氏似乎下定了決心,舉手齊眉,雙膝跪下,頭伏於地,久久不起,對著張博行了最重的嵇首禮……

張博連忙避開,羞愧地說道:“老朽愧受此禮。”

“叔父受得起!叔父在外黃淪亡之際,念在故人情分上,收留我母子兩月。期間衣食供應不絕,我母子方能在這離亂之世,過了一段寧靜時光。”

“如今秦吏逼門,想來,叔父是必須將我母子二人交出去,但又怕我禁不住受刑,說了不該說的話,牽連張氏。故將我交出去時,我必是一具屍體……是這樣麽?”

張博偏過頭,雖然不願承認,但這就是他打算做的。

黃氏再度稽首:“但敖兒才七歲,不知世事,秦吏再兇殘,也不至於拷打他,從一個孩童口中問供詞,還望叔父念在兩家多年情誼,能留下敖兒性命!”

她擡起頭,兩眼垂淚道:“他父親漂泊半生,今已年近四旬,如今是生是死不得而知,就算活下來,今後是否還能有後嗣也不得而知。張敖便是他唯一的骨血!秦人緝拿我母子,是為了逼他束手就擒,張敖罪不至死,縱然入秦為奴、為隸臣,好歹也能給他父親留個後……”

“妾願以一死,換張敖性命,還望叔父允我!”

黃氏說的情真意切,張博本就極度慚愧,此刻心一軟,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黃氏大喜,三稽首,而後倒退著回到了屋內。

她掀開薄薄的紗帳,走到榻邊,輕輕撫過孩兒的發際,露出了一絲柔美的笑,又在其臉頰上留下最後一吻,些許淚水沾到了上面。

最後在張敖迷迷糊糊間,張口呢喃著尋找母親時,黃氏又逼著自己抽身離開。

她走出房門,依依不舍地回頭望向床榻上孩兒的身形,淚流滿面,卻依舊狠著心,雙手合上了門,然而站在台階上,抽出了張耳贈她防身的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