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1章 高陽酒徒(第2/3頁)

直到這時候,摩拳擦掌準備大戰一場的秦卒們才愕然發現,陳留城,早就城門大開,魏國的旗幟被砍斷扔到了城下,踵軍的旗幟已經飄在角樓上。

“不是吧。”

連黑夫都有些震驚,踵軍前鋒也就在己方前面十裏,難道說他們那兩千人只花了一個時辰,就把這座城池打下來了?陳留就沒有進行有效的反抗?

不是說陳留城,還有三千魏軍麽?

帶著這樣的疑問,戍卒們被要求入城維持秩序,搜索殘敵。

走入陳留西門,黑夫才發現,城門內側,還是發生過一場戰鬥的,此處橫七豎八地躺著百余具屍體,死相慘烈,或中弩箭而亡,或被戈矛戳出了幾個血窟窿。

“是魏軍麽?”走在黑夫身後的季嬰小聲說道。

“看這些人衣著、兵器五花八門,不像是魏卒……”共敖接話道。

“是當地的輕俠。”

黑夫已經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不由感慨,這駐守在陳留的魏軍,竟然不戰而走,反倒是本地遊俠兒,為保衛他們的故裏流了血。

半個時辰後,城內為數不多的殘敵也被肅清了,很遺憾,因為秦軍太多,抵抗的輕俠卻太少,黑夫他們這個屯,只混到了兩具首級,根本達不到他這屯長獲集體功升爵的標準……

那些抵抗者的大好頭顱被砍了下來,堆成一堆,無首屍體,則被高高懸掛在城門內側,看上去十分駭人。

陳留城內的裏民被秦卒從家中驅趕出來,戰戰兢兢地站在門邊,一邊望著親朋的屍首,一邊等待將軍羌瘣的入城儀式。

黑夫也帶著部下們站在門邊,手持戈矛維持秩序。

他放目望去,在道路兩側那些或畏懼,或仇恨的臉龐中,黑夫看到有個四十多歲的儒服中年人,他的儒冠戴得歪歪斜斜,衣襟上沾滿酒漬,看上去不倫不類。

此人正指點著入城的秦軍,在一個目光滿是憤恨的青年耳邊,說著什麽……

……

“可恨!那校尉明明有三千兵卒,竟不戰而逃!真是可恨!”

高陽裏的酈商在陳留遊俠中小有名氣,凡事都喜歡出頭,頗受同齡人尊崇。

但今日,他卻因為被兄長攔下,未能加入在陳留令帶領下,那百余輕俠、門客的最後抵抗。

此時此刻,他站在跪迎秦軍入城的人群中,看著那些昔日同伴的屍體,還有耀武揚威秦卒,不禁憤恨難平,差點就沒忍住,想過去刺那披著甲,正在往他們這邊看的黑臉秦吏一劍了!

“若不是為兄拉著你,你此刻已是那些無頭死屍中的一員了。”

一旁的酈食其卻對此不屑一顧,在他看來,這些遊俠兒免冠徒跣,以頭搶地的死法是不值得的。

大丈夫生於世上,當效仿張儀公孫衍,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即便是死,也要像蘇秦那樣,做下大震動諸侯的大事後,死得轟轟烈烈,讓天下側目!豈能為了一個注定滅亡的政權,輕易付出自己的寶貴性命呢?

“商,收起你的憤恨罷。”

酈食其拍了拍酈商,在耳邊說道:“陳留令食君之祿,守土有責,只能以一死而報魏王。但魏國對你我兄弟,卻無一粟之恩,何必為其殉葬?魏國覆滅,已是定局。還是想想,往後在秦國治下,要如何活下去吧,我倒是聽聞,秦國不喜遊俠,你以後如何打算?”

酈商依然有些憤憤不平,對兄長這種態度十分不滿,便回頭懟他道:“我也聽聞,秦國亦不喜儒生。”

酈食其低聲笑了起來。

“我雖然穿著儒服,看似儒生,但學的卻是縱橫策士之術,當然,如今的世道,秦國橫掃中原,沒有了諸侯混戰,縱橫之術也派不上用場了……”

酈食其難免有些遺憾,他這一副伶牙利齒,能言善辯,噓枯吹生的本事,未能生於大爭之世,還真是可惜了。

“對啊。”酈商譏諷道:“不管是做儒生,還是做縱橫策士,都沒了出路,兄長又要如何打算?”

酈食其卻面色如常,淡淡地說道:“我聽人說,楚國屈原自盡時,有個漁父對他說,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chuò)其醨?”

“漁父之言,我深以為然!”

在這世道,人要活下去,關鍵在於一個變字,既然時勢如此,那麽……

酈食其扯下了自己頭上戴得歪歪斜斜的儒冠,又將衣襟扯開,頓時成了個放蕩不羈的狂生。

“聖王在世,我便是郁郁乎文哉的儒生;諸侯爭衡,我便是縱橫睥睨的策士;如今秦國已占陳留,我做不了儒生策士,卻還可以哺其糟而歠其醨,效仿眾人之醉……”

他笑了起來:“從現在起,我便是高陽酒徒!酈食其當謀求做一秦國小吏,與世俗同流合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