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十年藏拙楊鹽王

楊霖心裏咯噔一下,還好自己的爹金盆洗手了,要不然自己這個狀元郎的身份,恐怕會變成一群亡命之徒的鹽販子的少東家。

大宋是文人的天堂,還是做個狀元最舒服,鹽販子什麽的聽聽就知道有多危險。

“爹,我怎麽從沒聽你說起過。”

既然楊通是鹽販子出身,就勢必要保守住這個秘密,一旦傳開了後果不堪設想。

楊通念及往事,勾起了回憶,眼神迷離起來,眼皮一抹說道:“既然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是該告訴你了。咱們不是揚州府的人,從根上說我們是江浙東路江寧府太平州人。當年江南遭了洪災,大雨灌溉太平州餓殍遍地,我和五個弟兄在難民營中相識。

故園被毀,狼官鷹吏層層剝削,朝廷發下的救濟糧到了我們這裏還剩下幾顆米,煮在鍋中連清水都不如。人餓急了真是什麽都敢吃,什麽都敢做,爹被選為煮粥的人,那一天下來發糧的酷吏拿走了,本來層層盤剝下來就沒剩下多少,這該死的瘟吏還要拿走!”

楊霖聽得頭皮發麻,身寬體胖的父親平日裏一向笑吟吟的,時隔幾十年說起此事還是眼中冒火,可見當年恨意之深。

“我見狀便哀求他留下一袋,讓幾十個人活命,這賊廝鳥執意不肯,你三叔便從後面用石頭拍暈了他。老六年紀雖小,性子卻最烈,上去就是一陣撕咬捶打,那個小吏腦袋被砸爛了,眼珠也掉了出來。”

楊霖都能感覺到當時的場面,真的是官逼民反,不僅沒有感覺到殘忍,甚至還有一絲痛快。

“所以你們就隱姓埋名,來到了揚州府?”

楊通笑道:“大災起時,人命如螻蟻,豈是我們能躲掉的?爹一看老三和老六殺了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帶著他們五個劫了當地貪官的別院,拿著一筆錢做起了一本萬利的買賣。”

“什麽買賣?”楊霖的語氣已經開始顫抖。

“就是販鹽!當初兩淮鹽販子遍地,為了爭奪鹽民和商路,什麽事幹不出來?我們既要和官府鬥,又得和同行競爭,每一個都是要人命的勾當。”

販鹽確實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利潤絲毫不下於後世的毒品,當然風險也大。

大宋的士大夫有多瀟灑自在,底層的百姓就有多麽悲慘,社會的生產力還很落後,他們頂層占用了太多的資源,下面的很多人只能靠著遊走在犯罪的邊緣,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對酒、鹽、茶等產品由朝廷專賣或者授權給商人進行銷售,這叫“榷酒”“榷鹽”制度。這種制度是朝廷和官員們的奢侈生活的來源,卻也是老百姓的夢魘,百姓只管吃鹽,具體這鹽是誰產的、誰賣的,是不是從中牟取暴力,百姓不管。實際情況是,官鹽價格高而質量差,甚至偶爾會傳出吃了官鹽死人的事,反而私鹽質量卻更好。

正因為如此,鹽販子的存在,其實是幫助了很多吃不上鹽的百姓。

楊通嘆了口氣,說道:“在太平府,我們出師不利,首先就折了老六。兩年後,我們初具規模,卻在山東青州著了道,老二老三都死了。死的人多了,心也就硬起來了,剩下幾年我們殺光了所有敵對鹽幫,壟斷了淮揚一帶的私鹽。”

說到這裏,楊通語氣一軟,眼光也柔和起來,道:“再後來就有了你,爹不想你一出生就是腥風血雨,便帶著剩下的弟兄們金盆洗手,唯恐他們不服,爹就帶著他們去道觀求簽。嘿嘿,這幾個挫鳥如何知道,我早就換了簽文。那一天我們得到了關帝六十八簽,這簽文便是:南販珍珠北販鹽,年來幾倍貨財添;勸君止此求田舍,心欲多時何日厭。

從那之後,我給老四呂泰玄在浙江老家購買了許多田產,老五在楚州掌控我們的漕運,讓他們安享富貴。這幾年風聲又緊了起來,有些小輩太過囂張,以至於官府傳出流言說兩淮鹽王重出江湖,我便讓他們不要前來,以免惹上麻煩。”

楊霖這才想起來,自己從小就知道,在浙江有個四叔和五叔,他們每年都會來一次,帶著一群身材魁梧的莊客,住上幾天就會離開。以前的自己還好奇地問過,楊通只說是家中有事,走不開了。

這倆叔父對自己十分疼愛,見了面總是喜歡把自己拋到天上,然後穩穩地接住,後來卻很長時間沒來,看來就是自己爹剩下的兩個結義弟兄。

楊通的經歷讓楊霖嘆為觀止,自己攤上了個什麽樣的爹……

既然是這樣的話,這些人還真是自己的最佳選擇,畢竟自己要幹的事不見得多麽光彩,很多都不能拿到明面上來,這些人正好合適。

“爹,事不宜遲,萬歲營成立在即,還要麻煩您老人家,再跑一趟啊。”楊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