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朝堂之辯

別說這個時代,哪怕在往後推幾百上千年,曲解聖賢之意在儒家那都是大罪,這個問題聽起來不大,但如果細究起來可不容小覷。

“何謂曲解?”葉昭不答反問,扭頭看向王允道:“在場諸位,都是博學之士,然又有何人可以告知於昭,聖賢之意究竟以何為準?”

王允聞言有些接不上來,別說他,號稱大儒的蔡邕、鄭玄、盧植恐怕都不敢說話自己所言便是聖賢之意。

“但我等飽讀之士,總不見得比那升鬥小民都不如吧?”王允冷哼道。

“子師竟欲與升鬥小民來比學問,這等志向,昭不及也。”葉昭看著王允,哂笑道。

袁隗扭頭,看向葉昭道:“子師卻有錯漏,然道理也的確如此,若讓升鬥小民妄自揣度聖賢之意,難免錯漏曲解,若這般傳下去,豈非貽笑大方?”

“太傅所言又差矣!”葉昭笑道:“如此說法,才是真正曲解先賢之意。”

“哦?”袁隗氣樂了,搖頭笑道:“那衛尉但言之,老夫洗耳恭聽。”

“不敢!”葉昭對著袁隗一禮道:“試問先賢為何著書?”

“自是為教化世人,然這教化也並非一並盲教。”袁隗沉聲道。

“昭不敢苟同,昭以為,先賢著書,並非教化,而是為我等後世人開路。”葉昭笑道:“這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就拿這論語一書而言,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先賢於人生感悟,易懂難驚,若以求學之心學之,恐我等任何人學之一生都未必能到達先聖之高度,究其原因,其實也十分淺顯,因為那是先聖之路,而非我等之路,時代不同,天下不同,局勢不同,所以我等看待人生,看待這天地也不同。”

“似你這般說,那先聖之學,根本無用了?”太史令李昶皺眉道。

“自然不是無用,先聖之學,可以讓我等能更快地看到這個世界,少走許多彎路,就如我之前所言,先生之學,非在教化,而在為我等後世人鋪路。”葉昭一轉身,看向劉宏道:“然這學海何其浩瀚,天地宇宙,又有多少先聖也無法解說之事,若一味追尋先賢所立學說,於我輩而言,也不過再走一次先聖之路,終其一生,都未必能夠達到先聖之境界,更遑論創新?”

“是以昭以為,這般百姓如何理解先聖之學,大可不必如此勞師動眾,正因為他們沒有如在座諸位一般受過這代代相傳的學問,思維被封固在這一代代先輩所固化的圈子裏,所以他們反而更容易走出新的道路,是以,臣以為,這書籍被推廣,雖會衍生出一大批糟粕,但也定然會有能夠經得起歲月考驗的精華在其中,大浪淘沙,能夠留下來的,定然是金子,朝廷只需善加引導,而非遏制其生長。”

“修明所言甚是!”盧植嘆了口氣,站出來笑道:“老夫鉆研經學一生,世人皆尊老夫為儒家大師,然而越是精研,便越能感覺先聖之學與我朝,與當下之世態頗有出入,一直以來,老夫都以為是自身學而未精,今日修明一番話卻令老夫豁然開朗,並非先生之學不對,也非老夫所悟有差,實乃時勢不同爾,以數百年前之學說卻要治理當今之世,然數百年前與當今時勢相差何其遠也,豈可一概而論。”

說完,盧植對著劉宏抱拳道:“陛下,臣以為修明所言卻有道理,民間書籍流通,朝廷該疏導而非一味鎮壓。”

“臣亦附議!”議郎馬日磾出列,對著劉宏拱手笑道:“原以為衛尉雖為蔡翁所重,才學高深,不過是他人奉承之言,今日才知,衛尉在這學問上,有著我等所未有之眼光、格局!”

袁隗和王允等人面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盧植便也罷了,他與蔡邕交厚,更是帝黨,為葉昭說話也不難理解,但馬日磾的站隊卻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馬日磾乃大儒馬融族子,雖非大儒,然而在士林中的聲望可不低,一生醉心學術,很少參與朝政之事,同時在他身後,還有一大批清流,這些人於政事無所建樹,典型的清談之士,但卻在很多時候掌握著輿論,於士人中的影響力頗高,若是讓這幫書呆子今天支持了葉昭,日後就算這些人反應過來,大勢已成的情況下,他們也無力再扭改局面了。

王允有些不忿的站出來道:“若按衛尉的說法,豈非販夫走卒也能與我等一辯?我等尊嚴又何在?”

“此言實乃笑話。”葉昭冷笑道:“只因為怕別人超越爾等,便要將之鎮壓,何等荒謬,子師之言,與那先秦焚書坑儒之舉又有何區別?若真如子師所言,豈非令時光倒流,歷史重演?子師又欲置這滿朝高德,置陛下於何地,若真如子師所言去做,豈非令陛下還有這滿朝公卿擔上那阻礙時代進步的惡名,千百年後,我等後人將以我等這先祖為恥,子師他日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對後世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