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天狗吞日】

1936年6月19日。

馬敘倫帶著全家老小,從北平坐火車南下,離開他任教七年的北大。

今年,中國出現了兩個“救國會”,一個是馬敘倫在北平發起的“華北民眾救國聯合會”,一個是馬相伯在上海發起的“全國各界救國會”。

時人稱之:南北救國,為馬是瞻。

馬敘倫雖然名聲大噪,但他本人卻過得很不好。他堅持抗戰的主張,跟胡適的不抵抗主義完全相左,而胡適又在北大很有勢力。

兩人鬧得非常不愉快,頗有勢不兩立的味道,結果是——胡適遠走美國考察,馬敘倫辭去北大教職南下。

“嗚~~~”

火車駛入天津站,馬敘倫望著攢動的人頭,心中聯想著日寇肆虐神州的景象,難受得閉上雙眼。

二百余人的學生隊伍,此刻整齊的立在站台上。

領隊的學生被兩名同伴舉起來,他揮拳高呼道:“同學們,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而南方內戰又起,全民抗戰遙遙無期,我等學生不能坐以待斃。今天,我們要南下喚醒民眾,喚醒民族的精神。中國萬歲!中國必勝!”

“中國萬歲!”

“中國必勝!”

學生們嘶聲怒吼,眼眶滿含淚水。

站台等車的旅客紛紛側目,嘈雜的火車站突然安靜下來。

一個身穿綢衫的闊氣中年男子,對自己的隨從悄悄說了幾句。那隨從立即奔向學生領袖,拿出幾張嶄新的法幣說:“同學,這是我家老爺資助各位的路費。我家老爺說,他佩服各位的愛國精神,希望你們能夠一路順風。”

“多謝!”學生領袖鄭重點頭,隨即對其他學生大喊,“看到沒有,我們不是孤獨的,我們身後站著無數的人民!只要有永不低頭的國人在,中國就還有救,中國就還有希望!”

周赫煊帶著家人進站,正好看到這一幕,感到既欣慰又難受。

“叮叮當!”

列車員搖著鈴鐺,提醒旅客上車,整個車站再次忙碌起來。

突然間,天色陰沉,光明迅速被吞噬。

人們好奇地擡頭仰望,只見天空中的太陽已經缺了一角,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暗遮蓋。

“天狗吞日!”有人驚恐大喊。

轉眼間,太陽已經只剩下一小半,人們愣住了,火車也徹底停住了。

“太陽都沒了,中國真的要亡國嗎?”

“放屁,太陽是太陽,中國是中國!”

“災禍,災禍,不祥之兆啊。”

“……”

恐慌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馬敘倫坐在火車上,情緒也悲觀到極點。

學生領袖在同伴的幫助下,直接爬上火車頂部,呼喊道:“太陽就是日本,日本要亡了,日本要亡了!”

“日本要亡了,日本要亡了!”

兩百余名學生齊聲高呼,引得越來越多的旅客加入進去,似乎這樣才能安撫自己的恐懼。

周赫煊忍不住笑起來,他覺得那位學生領袖很有意思,腦筋轉得很快啊。

事實上,今天華北出現的只是日偏食,真正的日全食在東北才能看到。如今統治東北的是偽滿洲國,按照傳統的封建思想,這預示著溥儀倒行逆施、天怒人怨。

一天過後,二百余學生在南京下車,開始了他們的抗日宣傳之旅。

又是半天過去,周赫煊在蘇州下車,正好遇到馬敘倫一家,他們都是去參加章太炎的喪事。

“周先生!”馬敘倫追上來喊道。

周赫煊驚訝道:“原來是石翁先生,好久不見。”

兩人以前在北大見過面,只是沒有太多交流。對於馬敘倫,周赫煊自然久仰大名,這位先生是新中國國歌的最初建議者。

“你也是去章家治喪?”馬敘倫問。

“對啊,正好同往,”周赫煊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去找旅店投宿吧。”

兩家人很快就匯聚到一起,浩浩蕩蕩的殺向旅店。只有崔慧茀和孫永浩不在,他們在南京站就下車了,負責看守安置大堆的隨行物品,包括周赫煊的那些藏書和古董。

一路上,馬敘倫對胡適大罵不止:“周先生,我知道你跟胡適是朋友。但胡適此人,昏聵至極,滿腦子盡是投降主義,居然提議把東北割讓給日本。且不聞:‘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今之日本,殘暴百倍於秦,如何能填其貪婪欲壑?胡適自詡國學大師,把《六國論》都忘了,他是在用屁眼看書嗎?”

雖然這個話題很嚴肅,但聽到“屁眼”二字,周赫煊還是笑了:“哈哈,想不到石翁先生也吐臟字。”

“你別笑,這事兒我跟胡適沒完!”馬敘倫怒道。

周赫煊點頭說:“胡適確實錯了。”

馬敘倫還在繼續數落:“如果是普通的學者,發此不抵抗言論還能原諒,但偏偏他胡適不可以啊。他是五四領袖,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多少青年看著呢。就算他心裏覺得中國要輸,但也不能說出來,他這是在打擊國人的自信心,打擊國人的抗戰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