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新書】

北平,椿樹胡同30號。

一棟簡陋的四合院,這就是辜鴻銘晚年居住的地方。

法國醫生取下注射器的針頭,小心放進鐵盒裏,遺憾地說:“辜先生,我實在無能為力,這是最後一針了。”

“醫生,我父親到底什麽病啊?”辜守庸擔憂地問。

法國醫生道:“最初只是普通的感冒,不過現在已經轉為肺炎了。”

辜守庸頓時氣憤無比,喝問道:“你是什麽庸醫?吃了你的藥,打了你的針,不但人沒見好,病情還越來越重了!”

“辜先生年紀太大,身體機能已經退化。就算沒有這次感冒,恐怕也……”法國醫生沒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了。

辜守庸仿佛渾身都沒了力氣,低聲說道:“真沒辦法了?”

“咳咳咳……”

床上的辜鴻銘連聲咳嗽,睜眼說道:“人終有一死,早死晚死而已,何必哭喪著臉?來,乖兒,給你爹笑一個!”

辜守庸咧嘴欲笑,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沒出息,”辜鴻銘數落道,“滾你的去吧,該幹嘛幹嘛,老子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辜守庸哪敢離開半步,被父親又呵斥了幾句,他才說:“我去拍電報,把能以、文錦他們都叫回來。”

辜鴻銘立即喝止:“不許去,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我死就死了,不要耽誤了兒孫。”

“那我去幫你煎中藥。”

辜守庸尋了個借口,立即跑去電報局通知自己的兒女,讓他們趕緊來北平盡最後的孝道。

等辜守庸從外邊回來,卻見父親正躺在床上艱難看書,他把傭人叫來大聲呵斥:“老爺都病成這樣了,你們還讓他看書?誰拿的書?”

“是……是北大的一個教授送來的。”傭人回答說。

“咳咳,”辜鴻銘虛弱地發出聲音,“守庸,過來,幫我念念。我頭昏眼花,看不真切。”

辜守庸都快哭了,勸道:“父親,你安心養病吧,等病好了再看書。”

辜鴻銘道:“對我來說,書才是良藥。快念!”

辜守庸抹著眼淚,從父親手裏接過那本書,只見書名叫《槍炮、細菌與鋼鐵》,他立即翻開朗讀起來:“前言——辜先生的問題。對於世界上不同地區的各民族來說……”

辜鴻銘一直在發燒,腦袋昏昏沉沉。但此時此刻,卻瞬間恢復了清明,他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著兒子朗讀,居然連續幾個小時沒有咳嗽。

辜守庸念得嗓子發幹,看看外面的天色說:“父親,先吃飯吧,我去幫你盛碗粥來。”

“嗯,去吧。咳咳咳咳……”

辜鴻銘再度大聲咳嗽,咳起來沒完沒了,不時吐出幾口帶血絲的濃痰。

父子倆就這麽一個聽,一個讀,有些關鍵地方還反復誦讀。

整整三天過去,當辜守庸把書讀完的時候,辜鴻銘突然嘶聲大笑:“哈哈哈,好書,好書啊!咳咳……”

咳著咳著,突然就沒了聲息。

……

梁啟超的身體同樣不好,他患有尿毒症多年,一個月要往協和醫院跑好幾趟。

天津租界,後世的意大利風情街,有棟白色的小洋樓,梁啟超給這棟樓起了個好聽的名字——飲冰室。

梁啟超已經辭去了清華的教授職務,因為他的身體撐不住,幹脆退居天津安心養病,同時撰寫這輩子最後的著作《辛稼軒年譜》。

又是一天早晨,梁啟超乘火車前往北平,到協和醫院例行檢查後,優哉遊哉地前往清華園見老朋友。

“任公,今天來得很早啊!”王國維抱拳笑道。

王國維本來去年就該跳水自殺的,可周赫煊的出現帶來了變化。他兒子沒有病死,兒媳沒有被親家接走,王國維更沒有因此和親家羅振玉徹底鬧翻。

於是,他還好好活著,沒有絲毫自殺的念頭。

梁啟超坐下飲茶道:“昨天我把明誠的新作讀完了,頗有感悟啊。”

王國維搖頭苦笑:“那本《槍炮、細菌與鋼鐵》比《大國崛起》還離奇,居然在講人類社會的衍化,似史而非史,我是不甚明白的。”

“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感興趣,”梁啟超笑著說,“明誠的專業論著,絕妙之處就在於高屋建瓴,站在雲霄之上俯瞰大地。你我寫的書,是管中窺豹,他的書則掌控全局。明誠之才華,當世罕見,不得不佩服。”

王國維擺手道:“反正我讀得雲山霧罩,裏面各種外國名字,人名、地名、國名、族名……而且一個個又長得很,把頭都給我看暈了。”

“哈哈哈,以前研究甲骨文的時候,也沒見你頭暈過,”梁啟超笑著說,“明誠此書,我最欣賞的地方,就是他對於人類在歐亞大陸進化出的高度復雜文明,給出了一個從地理、生態、生產、醫學,到制度、文化和技術的長鏈條來解釋。而在書的最後一章,他分析預測了中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