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獄中文會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成三法司。位於宣武門裏街西側的阜財坊中。整條胡同裏,都是三個衙門的官衙。都察院便在胡同的東側。

三月十三日傍晚,賈環帶著長隨錢槐步行前來,進到都察院後的監獄裏。熟門熟路。他當年進來過。

以賈環在周朝官場的資歷、人脈,就算墻倒眾人推,進入監獄探望山長並不會有問題。

夕陽漸漸的落山。都察院的監牢窗口中,光線漸漸的黯淡下來。張安博牢房附近的牢房中。被關押的張承劍、葉鴻雲、公孫亮、江講郎、吳講郎都靜坐在鐵柵欄前。

明日便是行刑的日期。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個夜晚,山長提議舉辦一次文會,就如同當年在書院裏!當年,每到新春,書院必定舉辦文會,選拔書院中最優秀的弟子,以為院首!

眾人贊同。

賈環沒有哭,只是眼睛紅著,心中情緒激蕩。將酒杯、食盒一一的分別放在山長、葉先生、大師兄、張承劍他們面前。他充當的是當日童子的工作。他這些天早來探望過。

山長寬厚的一笑。張承劍帶著苦笑。葉先生態度淡然。公孫師兄灑脫。眾人神態不一。

羅向陽,衛陽,喬如松紛紛坐在牢房的走道上。紀澄,易俊傑站在門口侍立。

一切都充滿了儀式感!仿佛,大家都在京城西郊妙峰山下的聞道書院西南角的曲水院中!那裏,山林起伏,竹林如濤,有溪水潺潺,風景如畫。

山長主持文會。他在獄中近兩個月,氣色不佳。七十六歲的老者須發皆白,衣衫半舊。他環視著眾人,微微一笑,朗聲徐徐的道:“今日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為樂事。夫人之一生,如滄海一粟,須臾而逝!人固有一死,何必哀嘆哉!今日文會,以此時心境為題,暢所欲言,直面生死!”

大師兄公孫亮坐在鐵柵欄前,灑脫的一笑,道:“老師,弟子先來!”大師兄當仁不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公孫亮高聲吟誦道:“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我聞道書院自二十余年前創辦,至今則北直隸生員、舉人占有三分之一。今遭此難。我以此句為嘆!”

語出屈子的《離騷》。白話文:眾女嫉妒我的容貌,就散布謠言說我善淫!引申義是:別的大臣嫉妒我的才能,在楚王面前說我的壞話!

公孫龍此句,是認為聞道書院為天下書院之首,木秀於林,被人所中傷,引起天子猜忌,而導致書院被查封,被毀!

事情經過可以是理解成這樣的!宋溥搞文字獄嘛!但,真實原因,未必是書院獨秀之故。但,可以看出大師兄對書院獨占鰲頭的自信、驕傲!

大師兄文人風骨,不肯逃生。他內心中,還是有不滿的!屈子此句,究竟有沒有暗中諷刺楚王不昏庸呢?

山長笑一笑,坦然的道:“文約,此事非你所想的那樣。是我上書勸諫天子,以至於連累諸位君子!外頭有禦史上奏章,辱罵者有之,稱贊者有之。辱罵者且不論。贊許者有人稱我為國朝文人的脊梁。我想我並不是。文人、大儒?什麽是?所謂的文人風骨,外圓內方!要妥協總能有借口圓過去。可我是不成的。聖人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吏。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我恐怕為第一類人。咱們這些人,除卻子玉,都是質樸君子。”

監牢中響起微微的笑聲。有一些苦澀的笑聲!

賈環揉揉發紅的眼睛,道:“山長強解聖人之意。弟子能如何辯解?”

葉鴻雲溫和的一笑,接過話頭,道:“子玉昔日可是巧舌如簧啊!”又道:“山長不必愧疚。我等從未責怪山長。書院與山長,本為一體。”不能書院享受山長的庇護時,就理所當然。而山長出事時,就嫌棄受到山長的牽連。這豈是讀書人所為?

公孫亮、江講郎、吳講郎紛紛點頭。

葉鴻雲再道:“文約提起離騷,我亦想引用一句。自書院創辦起,我便在書院裏教授弟子。今日書院查封,我心無所求。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保持清白節操於“直道”,這本為古代聖賢所稱贊!

葉先生的意思是,書院無罪!

山長點點頭,舉杯與眾人飲一杯,看向胖乎乎的長子,目光慈愛,道:“伯苗陷於此地,做何感嘆?”

張承劍是秀才,多年追隨在父親身邊處理事務,並沒有在書院中讀書。這時,苦笑一聲,“爹,我不想死啊!可是,那有棄父而走的道理?”

背棄父親逃走,他還算是個人嗎?他父親陷落在監獄裏,他願意以身相替。但雍治天子不吃這悲情牌,將他一起下獄論斬!

張承劍說的情真而意切。怕死,卻不得不死。獄中文會的氣氛有些悲壯!

張安博長嘆,道:“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