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君臣

明黃色的幔幕、雕龍的影壁,彰顯著禦書房的身份。紫檀的書案坐北朝南。精細小巧的書格、多寶格、黑漆描金的琴桌、玉石、寶石、琺瑯、象牙陳列。透著無盡的貴氣。

建極殿大學士時年六十二歲的何朔,身穿緋袍,身材高大,氣度出眾。他在太監總管許彥的帶領下,進了禦書房,跪拜道:“微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雍治天子坐在書案後,目光審視的盯著何大學士,半晌,才道:“平身!”

“謝陛下。”何朔起身,挺立而站,微微低頭。臣子當然不能和皇帝對視。官袍下的袖口一滑,一本奏章暗中捏在手裏。

雍治天子緩緩的開口,“何卿為何不效仿謝旋,居府中,而待局勢明朗。你可知道,朕給京營的旨意,不過與你調兵的時間相差半個時辰而已。宰輔試圖握有兵權,何卿,你想幹什麽?”

雍治天子問的話很誅心。當然,何大學士擅自調兵,確實罪責很大。所以,何大學士這時候,根本沒有有和天子爭論的想法。甚至,他剛進禦書房時,就變現的很謙恭、小心。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命亂來。表現風骨,不在此時。那叫傻逼。這個時候,需要講究說話的方式方法。

何朔再次跪地,道:“微臣有罪。”說著,雙手舉起他的奏章,“臣請乞骸骨!”等太監將他的奏章收走之後,何大學士雙手將自己的官帽子取下來,放在地上。

乞骸骨的意思,就是辭官不幹。

既然天子懷疑你有不軌之心,那麽,我辭職總可以吧?任何明眼人都不會指責何大學士此次調兵平叛,是有不軌之心。平定太子叛亂,顯然是忠心耿耿。

但宰輔握有兵權,必須要避嫌。

何大學士對官場上的套路還是很清楚的。他辭職,天子總不可能砍他的腦袋吧?

雍治天子哂笑一聲,“呵。”大臣的套路,他當了這麽些年的皇帝,還能不清楚?皇帝在規則內,要殺一個重臣是很麻煩的。當然,不講規矩,那可以隨意。

殺一個重臣麻煩,廢一個多年、年長的太子更麻煩。否則,他何必冒京城動蕩的風險。甚至,他最寵愛的楊貴妃都還在宮中養胎。

雍治天子看都不看,將奏章丟在書桌上,道:“何朔,宰輔請辭,自有流程。朕不許。”

宰輔辭職,絕對不會是只上一封辭職的奏章就行。而需要反復的遞交辭呈。往返很多次,才有可能會被皇帝批準。這要看皇帝對大臣的喜歡、信任的程度。

當然,這是走形式,但朝堂內外,都需要去認認真真的走這個形式。方便各方去解讀、體會。

所以,雍治天子的話,絕不是挽留何大學士,而是說:你回去準備接下來的辭職奏章吧。

何朔心裏嘆口氣,他是先謀退路,再求其他,倒沒想到天子真有罷免他的意思。也是,他其實很不討天子的喜歡,這次給天子抓到把柄,請他回鄉咯。但他心中並不後悔。

雍治天子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何朔,問道:“何朔,你還有何話可說?”

何大學士要是現在一句自辯的話都不說。那可不是示弱、自保。恰恰相反,而是,心裏對天子很有意見。給皇帝知道你“心懷怨對”,結局是什麽,不問可知。這四個字,是可以入罪的。

何朔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太子寧溥與陛下是父子,亦是君臣。起兵叛亂,窺測至尊之位,此舉有悖於綱常,是為叛亂。漢書有言:子弄父兵,罪當笞耳。臣竊以為不取。亦不敢與之同流合汙。陛下命臣以留守,臣不敢怠倦。所以,調兵平叛。”

漢武帝的衛太子劉據兵敗被殺後。車千秋對漢武帝說,兒子調父親的兵馬,罪過只是抽幾鞭子。罪不至死。何大學士說,他不敢苟同。這是叛亂。他為留守大臣,所以調兵平叛。

何大學士政治品格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不是迂腐的性格。這個時候,要是給雍治天子說:我調兵是為京城的百姓,那簡直是腦殘。他給出的調兵理由是:他認為太子違背了儒家的理論,綱常、禮法。他不認同。

這逼格就很高了。

任何事情,上升到這樣的高度,那就是道德、理念之爭。不存在任何妥協、退讓的可能。何大學士平常是個什麽做派,雍治天子自是一清二楚。這很符合他的一貫形象。

雍治天子坐在書案之後,居高臨下的盯著跪在下面的何大學士。禦書房中,是死一般的安靜。好一會,雍治天子臉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道:“何卿是名臣。”

儒家思想,在漢朝獨尊儒術之後,就沒有教人造天子的反。孟子說: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這種激進的思想,是不被認可的。最多就是: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