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夜雨夜話,我心去留(三)

夜燈下,張安博撚須而笑,道:“當然有。世宗顯皇帝時,楊泰和為朝廷首揆,福建閩縣紀氏兄弟政見不合。兄長紀安然支持楊泰和,弟弟紀安成則上梳痛斥楊泰和的鹽政,因而罷官在家。及至康順皇帝時,楊泰和去職,紀安成起復。其兄紀安然因鹽政之事被抄家流放三千裏。而閩縣紀氏家族並未被波及。如今紀安成的幼子紀興生,時年三十五歲,現任湖廣左參政。部堂可期。”

賈環讀過國朝史略,對皇周的情況有所了解。皇帝的時間排位是:世宗、康順、雍治三朝。現在是雍治十年。

泰和是地名。國朝素來又以縣名稱呼大學士的習慣。比如現任的首揆謝福清,就是福建福清縣人。山長的好友何新泰,是山東新泰縣人。

承宣布政使司設左右布政使,從二品。左參政位居兩位布政使之下,從三品。是承宣布政使司中的第三人。差不多可以類比常委副省長。三十五歲能做到這個位置,確實很有前途。

而賈環對湖廣左參政很有點耳熟,因為昨天下午在賈府裏,政老爹說此人有意將十歲的女兒嫁給他。

部堂,說的是朝廷六部的正堂官,即尚書、侍郎。雅稱部堂。

從三品的左參政要升六部的侍郎(正三品)、尚書(正二品),只有一步之遙。所以,山長說紀參政將來部堂可期,是一句很精確的評語。

但賈環很快將紀參政從念頭裏丟掉,集中注意力想當前的事情。原因在於:

第一,他問山長的問題,紀參政只能算個路人甲,先人遺澤的範疇例證。

第二,他對紀參政的女兒沒有想法。以賈政的性格,說容貌出眾,一定是容貌出眾,但問題在於,他對這種盲婚啞嫁沒有興趣。

賈環的思緒收回來,很快就品出味道。

山長沒有明說,但很明顯,前前前首揆楊泰和是被現在的太上皇康順皇帝幹掉了,波及到紀氏兄弟。但因為紀氏的頭面人物兩兄弟分屬兩個陣營,最終損失的只有長兄紀安然一脈。

也就是說,在周朝,分開下注是可行的方法。但這個方法,他估計用不了。

山長張安博見賈環似有所悟,指點道:“國朝不像唐時:不歷州縣,不得入台省。你的年紀,只要在三年後的春闈大比中取的好名次,進入翰林院。若幹年後,官至部堂,自可破局。”

賈環一陣苦笑,山長說的很有道理,成為六部的侍郎、尚書這樣的高管,當然可以有資格兩頭下注。

但是,第一,賈府距離敗亡的時間,恐怕不足十年。他的官升不上去的。

第二,山長還是沒有明白他的處境。他要面臨的局面,不是兄弟關系的各自站隊,而很有可能是最難以割離的父子關系。

賈元春和王子騰參與爭奪皇位繼承權的政治博弈。在這場博弈中,賈政的意見應該與賈元春、王子騰一致。否則,根本說不通。因為,他是賈元春的父親,王子騰的妹夫。

而從紅樓原書中的背景推測,當時曹雪芹的家族可是在康熙朝的九龍奪嫡中站錯了隊。曹家支持的是嫡長子出身的太子。而最終上位的是四爺雍正皇帝。曹家又占著江南織造這樣的肥差,因虧空被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以賈環看來,現在周朝不知道什麽情況,但是就賈政的端方正直,失之於迂腐的性格,支持儒家推崇、認可的嫡長子繼承制,是妥妥的事情。

而在封建禮法的約束下,一旦賈政公開站隊、表態,賈環作為兒子,別無選擇,只能跟著賈政站。否則,連親生父親都能“背叛”的人,誰敢相信,誰敢要?

官場倫理和官場邏輯就是這樣。

賈環道:“山長,若是我與我父親的意見相左呢?”

山長張安博愣了下,隨即給出答案,“那你要看看前明成化年間謝文正公的傳記。”說著,起身從書架中拿了一本明史給賈環。

“謝文正公之父,為人方正忠直,敢於任事,針砭時弊,慷慨直言。彼時,成化年間,萬安秉政。士林稱之: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謝文正公屢屢為父策劃,助其入閣。”

賈環翻著史書,很快就將謝文正公的傳記讀完。文言文一般都很短。傳記也不長。

大致意思是:謝文正公的父親是個嘴炮黨,是清流禦史出身,看不慣的事情就上奏折彈劾,經常在朝廷上狂噴閣老、尚書。謝文正公幫他父親謀劃,將他送到了閣老的位置上,最終安然致仕。而謝文正公繼承父親遺志,最終官居首輔,一掃朝堂沉郁、腐朽的風氣。

賈環看完後,沉吟著。

很明顯,這個事例依舊不適用於他。不說他和賈政的父子關系如何,即便他願意幫助賈政,賈政也沒有閣臣這樣的水準。賈政日後去當個糧道官都給長隨李十兒哄的團團轉。政老爹的業務水平很低。